“313號房間的當事人是中年男性,在外地打零工。”
淩溯回憶著自己看過的內容:“最早因為雙相II型障礙,瞞著家裡人來接受治療。”
吳理拿來的那些資料裡,就有當事人對應的房間,而谘詢機構也在征得當事人同意的前提下,僅對內部共享了一部分治療過程和細節。
當事人今年四十三歲,已經組成了家庭。妻子溫柔體貼、女兒乖巧懂事,是很幸福美滿的一家人。
之所以會來心理谘詢機構,其實並不是因為當事人遇到了什麼翻不過去的大坎——生活日複一日,平靜得不起波瀾,那些無力和煩惱藏在不起眼的細節裡,哪怕說出來都顯得瑣碎。
妻子幾年前生了場病,身體越來越不好,家裡逐漸開始不能離人照顧。
女兒長大了,課業越來越重,晚自習一上就上到天黑,回家的路隻能一個人走。
原本租了十幾年的房子,房東忽然說要退租,必須在一個月內搬家。
新租的房子很偏僻,挨著棋牌室,烏煙瘴氣吵鬨不斷。
屋頂漏水,上麵的住戶卻從來不修。有次熱水器的插頭也因為漏水連了電,險些就出了意外。
母女兩個一到天黑就把門反鎖得嚴嚴實實,還是被走錯了房間的醉漢半夜敲門,嚇得抱在一起,動都不敢動地坐了一整夜。
……
“當事人一直想換一份固定在本地的工作,不需要到處跑,可以陪家人。但這幾年裡,因為病情原因,隻能躲得遠遠的。”
“他怕自己躁狂發作,不小心傷害妻子和女兒。也怕自己陷在抑鬱狀態裡出不來,乾擾女兒的學習……”
淩溯從枕頭下翻出了一把鏽跡斑斑的鑰匙,放在旁邊:“總之,患者對自己極端不滿,認為自己對家人毫無用處。”
雙相障礙很難給出明確病因,首次發病可見於任何年齡,躁狂發作時會有衝動和攻擊行為,一般都需要堅持全病程治療。
當事人由於工作的原因,隻能斷斷續續去谘詢機構,病情始終都在反複——可就在不久前,谘詢師卻發現當事人突然毫無預兆地自愈了。
那是在一次用於放鬆的前置催眠之後。
當事人昏睡的時間比平時更久。起初催眠師沒有在意,以為他隻是過於疲憊、精神壓力太大,可進入常規喚醒流程後,當事人卻依然沒有清醒過來。
就在催眠師察覺到異樣,去聯係夢境處理機構時,當事人卻在昏睡一天一夜後清醒過來,並自行中斷治療離開了。
後來,谘詢師再次設法聯係到當事人時,發現對方的狀態好得有些不可思議。
當事人已經回到了家,和家人生活在一起,租了個新房子,還找到了一份非常不錯的工作。
他每天往返在工作單位和家裡,樂嗬嗬地忙活著照顧妻子、接送女兒,跟同事的相處也十分融洽,病情再也沒有反複過。
追問到當時催眠的細節,當事人回憶自己那天在夢中不知怎麼迷了路,在一家旅店的313號房間住了一天,除此之外就沒再發生過任何事。
……
“這是419房間那幾個谘詢師的病人。”
吳理才和那幾個人聊過,問出了一些沒有公開的細節:“他們說,當事人好像也做過幾個類似的怪夢……但症狀比我們那個男生輕很多,而且很快就自行消失了。”
保險起見,那家谘詢機構進行了一段時間的跟蹤觀察,的確沒有發現夢中驚醒、意識混亂之類的情況。
當事人的生活平穩幸福,似乎已經徹底擺脫了之前的陰霾。
“我們那起病例在圈內流傳開以後,他們覺得情況很相似,就決定重複當時的催眠過程入夢,也來旅店看看。”
吳理撓了撓後腦勺:“他們好像還沒有什麼發現,313號房一直都是空的……”
淩溯問:“空的?”
吳理點點頭:“對啊,這裡麵一直是這樣。”
淩溯不置可否,將視線從吳理身後收回來,又將一個破舊的布娃娃放在鑰匙旁邊。
莊迭拚好了碎紙片,那上麵畫了一棵樹、一間房子和三個人。
“房樹人。”淩溯解釋,“心理學最常用的投射測驗。可信度不好說,谘詢領域很常用。”
他伸出手,沿著畫麵上淩亂的線條勾勒:“枯樹,一般代表自卑和罪惡感,輪廓線過淡,暗示了人格將近崩潰。房頂的線條明顯比其他的更濃,代表個體在極力壓抑可能失控的幻想,即將崩裂的牆壁映射了人格內部瀕臨分裂的衝突……”
話音未落,一道猙獰的黑影從角落裡猛躥出來,驟然撲向幾人。
吳理嚇得臉色煞白,手腳並用地不斷後退:“怎怎怎麼——”
淩溯輕歎了口氣,抬手正要打響指,卻被一旁的莊迭按住了手臂。
“我們不是來抓你回去的。”
莊迭撿起了那把生鏽的鑰匙,握在手裡:“隻是想聊聊。”
那道已經糾纏在他身上的黑影驟然一滯,忽然像是被狠狠燙了下,迅速向後縮回了牆角。
莊迭起身走過去。
“小心點!”吳理急道,“我聽他們幾個說,黑影是會吃人的,他們有一個同伴就被黑影拖走了,現在還不知道下落……”
吳理緊靠著牆,想催淩溯過去攔住莊迭,轉過頭時卻忽然一怔。
淩溯的視線始終落在莊迭身上,手術刀撚在指間,已經蓄勢待發,卻依然按照莊迭的要求沒有動。
莊迭走過去,半蹲下來:“你還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來的這裡,在這兒多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