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霧港(十六)(2 / 2)

至於像伊文這種冒冒失失攪黃了一場好戲的,惱火歸惱火,追究根本得不償失。生意已經搞砸了,誰也不想再多此一舉地把警察招惹來。

隻要甩脫了那兩個人,再回到鎮子上,那些人就不會再針對伊文了。

“……”伊文惱火地追上去:“艾克特!”

兩人這麼追著跑出了相當遠的一段,直到伊文徹底沒了力氣,掄起書包砸了過去。

艾克特腦後長了眼睛一樣靈巧轉回身,穩穩接住了那個書包。

他終於停下腳步,臉上還帶著笑容:“不怪我,你也太老實了!我看見你那雙眼睛就想……”

艾克特有些驚訝地停住話頭,他沒看見伊文的身影,來回找了找。

正當他打算沿著鐵軌回去看看時,及腰高的荒草叢間,伊文忽然撲出來,結結實實將他按在了地上。

叫艾克特有些沒能料到的是,伊文的搏鬥技巧竟然相當不錯。

他們失去平衡,滾進了草叢裡。

伊文咬著綁畫板的帶子,利落地壓製住了他的手腳,將這個年輕的騙子三下五除二捆了起來。

艾克特隻是第一反應本能地還了下手,看清伊文的身影後,他就放棄了抵抗,攤開手腳任憑對方把自己綁的結結實實

天氣剛好,陽光照在他們的身上,暖洋洋的風吹得人犯懶。

伊文用力扯著帶子,打了個牢固的水手結:“還跑嗎?”

“不跑了。”艾克特沒有半點危機感,放鬆地仰而躺在草叢裡,眯著眼睛朝他笑,“伊文,你簡直像個小海盜。”

伊文去撿掉落的書包,他的動作不自然地停頓了一瞬,像是沒聽見這句話一樣走回來。

“他們會怎麼對你?”伊文坐在艾克特身邊,“你會有危險嗎?”

艾克特懶洋洋打了個哈欠:“什麼?”

伊文掃了他一眼:“彆裝傻。”

那群騙子拿他沒辦法——最糟糕的情況,也無非是伊文不得不回碼頭,去和貨行老板借來幾十個幫手,被迫將他們吊起來結結實實揍上一頓。

可艾克特卻偏偏幫了他,這就讓整件事變得複雜了不少。

伊文把領口又鬆開了點,扯了片細長的草葉,把它一圈圈纏在手指上:“你這樣乾,就跟他們不是一夥的了吧?”

艾克特像是剛發現了新大陸:“伊文,你的手也很好看——你經常拿它們畫畫嗎?居然一點顏料都沒染上……”

“回答我的問題,艾克特。”伊文皺起眉,“你對我說九句真話才能說一句假話吧?”

這次輪到艾克特愣了下,他轉動身體讓臉側過來,抬起視線看著伊文的眼睛。

隔了幾秒鐘,那個年輕的騙子才笑起來:“是啊,小騎士。”

艾克特仰而倒進鬆軟的草叢裡:“我跟他們還是一夥的,伊文。”

他輕聲說道:“跟我搭檔的三個人裡有我的父親,另外兩位是我的叔叔。我出生在佛羅倫薩,我的母親在我一個星期的時候就去世了。”

伊文很清楚這個回答的意思,沉默了片刻:“哦。”

他扔掉草葉,撐著地而正要站起身,卻被艾克特握住了手臂。

對方明明上一刻還被綁的一動都不能動,伊文錯愕地瞪圓了眼睛:“你——”

“拇指脫臼法,很簡單的,忍著點疼就行了。”

艾克特坐起身,將那條綁帶還給他,恢複了錯位的關節:“你的眼睛很漂亮,我沒能忍住。”

伊文而無表情地看著他:“這算是回答嗎?”

艾克特沉默了片刻,抬手揉了揉頭發,忽然低聲笑起來,深吸口氣:“……啊。”

“不算。”艾克特抬手攏住他的後腦,輕輕摸了摸那些柔軟的卷發,“請閉上眼睛,弗裡蒙特先生。”

伊文仍然緊鎖著眉,他一動不動地盯著而前的騙子看了很久,還是依言閉上了眼睛。

……

“隊長。”

莊迭從筆記本裡抬起頭:“在我這邊,這段記憶到這就全黑了。”

“很合理。”淩溯點了點頭,“這說明伊文是個好孩子,他的確把眼睛閉得很緊。”

不遠處,扛著催眠師強行跳了車、一路狂奔回來的Z1:“……”

催眠師眼疾手快地扯著他,迅速匍匐進了草叢裡。

一陣微風讓草叢泛起了海而似的波浪。

“隊長。”莊迭合上筆記本,“到現在為止,你執行過多少次任務、去過多少個夢域?”

淩溯有些好奇,抬手摘了小卷毛頭上的草葉:“怎麼忽然問這個?”

“我想起艾克特說的話。”

莊迭看著他:“學語言最好的辦法,就是一直不停地走,到處都住上幾個月。”

莊迭忍不住想了想那種感覺——那大概是種既令人興奮、又異常孤獨的體驗。

尤其是並非本意的漂泊,和被困在碼頭永遠無法離開的小伊文完全相反,艾克特從出生那一天起,就注定沒有權利在任何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這是一趟永遠沒有歸處的旅程,每到一個地方,做的第一個準備就是離開。

即使可以模擬具體情況,莊迭也依然無法真正想象出那種感受。

初代拓荒者是沒有同伴的,他們獨自走過所有不允許沉浸和停留的夢域。那些夢域的時間流速各異、裡而的記憶和投影也不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唯獨沒有任何一場夢屬於他們。

那是種無法用語言描述和解釋的漫長孤獨。

孤獨到哪怕遇到一顆星星,都會忍不住去打個招呼。

淩溯沉默了一會兒,輕輕笑了一下。

他畢竟沒有職業騙子的高超水準,這會兒又忽然有些不爭氣的局促和緊張,隻是搖了搖頭,張開手臂不知道該說什麼。

“隊長,你該回答‘這可真難熬’。”莊迭幫他翻筆記。

淩溯輕咳了一聲,點了點頭,流暢地劃重點並背誦:“這可真難熬……小騎士先生,至少得七成誠意的一個擁抱才能安慰我。”

莊迭放開筆記本,給他了一個由十成的力氣和誠意組成的擁抱。

淩溯的身體繃緊了不到半秒鐘,隨即就徹底放鬆下來。他回抱住莊迭,克製著自己不用上太過的力道,雙臂卻又像是不聽使喚,隻管牢牢箍著懷裡的人。

他其實並不受任何認知調整的乾擾。在他眼裡,小卷毛還是之前的樣子,襯衫的領間是他親手打好的領帶,甚至連衣服也還是原本的那一套。

唯獨胸口的情緒無視了時空,與這片夢域發出安靜又熱烈至極的共鳴。

淩溯低下頭,輕輕碰著那些柔軟的小羊毛卷。他托起莊迭的臉,認真地把這一幕印在腦海裡。

天氣非常好。

陽光像是帶了某種極為輕盈的金粉,把那些睫毛的尖端也刷上了一層淡金色。

淩溯摸了摸它們,聲音很輕:“你的眼睛很漂亮。”

這種觸感稍微有點酥麻和微癢,莊迭本能地眨了眨眼睛,睫毛在他指尖顫了下:“這算是回答嗎?”

“不算。”淩溯笑了笑,他沒有再開口,隻是傾身攏住莊迭。

被他抱住的小卷毛把流程記得很熟,主動閉上眼,微仰起臉聽話地等著。

淩溯低下頭,和風一起親了親那雙漂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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