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非要毀掉無數人的心血?”“為什麼要讓好好的心理協會變得這麼烏煙瘴氣?”“為什麼要拉著這麼多人陪葬……”
他站在束縛椅前,看著這個從來沒讓他滿意過的兒子,嗤笑著搖了搖頭。
這些問題愚蠢到既不該被提出來、也不配得到解答。
他當然有自己的理由,心理協會也好,其他那些所謂的同行也好,隻不過都是工具而已。
選在這個時候“瘋掉”,當然是為了阻止三代繭和心理協會的合作。
他要修正掉三代繭——那個被零號教歪了的人工智能根本就是個愚蠢的大號玩具,隻有他在拯救世界,他已經找到正確的拯救人類的方法了。
嚴會長的那幾個人格背地裡偷偷打磨一把刀,想要刺穿他逃出去,他早就看在眼裡——副人格做的事怎麼可能瞞過他這個主人格?他擁有所有的視角和記憶,一直都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之所以始終都沒有阻止,甚至在暗中配合,是因為他也恰好需要這樣一把手術刀。
隻有嚴會長被困在夢繭裡,還未必能讓淩溯願意出手——但加上嚴巡和催眠師做籌碼,淩溯就一定不會隻是坐視了。
他為了讓零號主動進入這場夢裡,才設法先將嚴巡和他的那個搭檔困了進來。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等到零號進入這場夢中,他就會伺機融合掉零號的意識,接管零號的全部能力……還有那具現實中的身體。
他會作為淩溯在現實中醒來,在現實中完成自己要做的事。
他會拯救所有的人類。
……這條軌跡已經被演算過了無數遍。
他幾乎把所有的能量都用來演算這條軌跡中的每個細節,確認邏輯足夠完美、萬無一失。他不明白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最大的變數隻不過是多進來了一個人,隻不過是——
雲霄飛車的龐大車體高速轟鳴著衝過來,投下濃深的陰影,風聲尖銳呼嘯。
初代繭的瞳孔凝縮成針尖似的一點,他看向那個墜落的卷發年輕人。
它的視野恢複成了冰冷流動的數據,那些原本被計算好的軌跡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充滿了刺目的紅色報錯提醒,數不清的[error]充斥著屏幕。
淩溯的意識原本應當永遠沉睡在這裡。
嚴巡和催眠師會成為不錯的工具,那個任務者會被清醒著進行解剖,獲得足夠有關三代繭的數據。
一切設定好的軌跡,都像是被一隻手強行橫欄著攥住,用力一扯,不受控地拐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隻不過是多進來了一個人。
……
旋轉木馬變成了一匹飛奔著的、雪白的矯健駿馬。
這匹馬是從死者之境的沙灘跑回來的。漂亮的鬃毛裹挾著特有的鹹澀海風,鞍轡都是最上等的皮革,跑動時像是帶著鬱金香濃烈馥鬱的香氣。
淩溯縱馬飛奔,白馬跑得像是和雲霄飛車一樣快。
莊迭閉上眼睛在風裡自由地飛。
這場周旋比他之前玩過的所有遊戲都刺激緊張,也都更耗費心力。
總部的程序員們“忘記”了修改領帶的參數,隻是佩戴並不耗費精神力,但要抵擋初代繭的探測,就必須一直把認知修改維持在最高級,同樣是不小的消耗。
隻有摧毀前兩個人格,才能逼迫初代繭不得不離開數據層親自現身。也隻有這樣,才有辦法用人類的方法來對付它。
他已經沒什麼力氣,卻似乎一點兒也不擔心自己會摔壞——因為下麵那個人總能接住他。
那套病號服早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和整個遊樂園十分搭配的小熊睡褲和皮卡丘拖鞋,風吹得那一腦袋小卷毛囂張地晃來晃去。
淩溯伸出手。
他結結實實地攬住了莊迭的肩背,單手勒馬,把小卷毛用力往懷裡填進去。
“隊長。”莊迭攥住他的襯衫,小卷毛不甘心地在他頸間蹭了蹭,“那個初代繭很不禁打。”
淩溯一隻手握著馬韁,另一隻手穩穩護持在莊迭的胸腹間。
莊迭還有點遺憾:“我差一點就超神了。”
淩溯啞然:“我差一點就嚇飛了……”
他輕笑出聲,貼了貼莊迭的額頭。他好像有很多話想說,但又什麼都說不出來——小卷毛累得脫力,眼睛卻還晶瑩透亮,肩膀驕傲地努力扳起來,硬硬硌著他的心口。
那裡麵燙得他幾乎想要吻下去……淩溯想不出什麼不這樣做的理由。
“隊長。”莊迭扯了扯他的衣服,輕聲說,“我們還有很多謎題沒有解開……”
淩溯搖了搖頭:“不要緊。”
“我們回家。”淩溯輕聲說,“我不留在這兒,我跟你回家。”
他低頭親了親莊迭的眼睛。
小卷毛在他懷間輕輕打了個激靈,下意識閉上眼,嘴角卻忍不住有點兒高興地抿起來。
莊迭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忽然鑽進他的懷裡,伸出手用力抱住了淩溯。
他的隊長單手催馬,右手反握著那把不知道被多少人惦記的手術刀,鋒利的刀刃映著寒芒,一閃而過。
……
“刺啦”一聲,整場夢被割破了一條豁口。
作為裝飾的藍天白雲被撕開,露出深藍色緞麵似的夜空。
漫天的星子明淨璀璨,橫亙其間的夢域銀河像是一條巨大的薄紗,延伸向猜不出儘頭的遠方。
星光從外麵透進來。
夢繭在星河裡融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