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裡已經隻剩下了他們兩個,莊迭不甘不願地收回視線,抱起幾乎沒怎麼動的爆米花桶,跟著淩溯往外走:“隊長。”
“嗯?”淩溯回過神,“放心,我查過了,這肯定不是紀錄片。”
他牽著莊迭走出了放映廳:“應該就是導演知道這部電影多半已經無力回天了,索性帶著主創們開的一個小玩笑……”
莊迭這才鬆了口氣,放心地點了點頭。
他走了一會兒,又忽然扯了扯淩溯:“隊長,彼岸的人也要抵擋潛意識的漲潮嗎?”
淩溯輕輕揚了下眉,停下腳步。
如果不是莊迭提出來,他其實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但這種情況又似乎的確是合理的。
他們所在的世界,和彼岸的那個世界,其實正同樣麵臨著被潛意識日漸侵蝕的威脅。而死者之境這種地方,事實上更是從不缺少已經離世的天才和科學家,還擁有不受現實條件限製的能力和幾乎無儘的時間。
雖然電影的彩蛋隻是個有點惡劣的小玩笑,但在眼下的局麵,的確未嘗不會出現雙方自救時發生的意外碰撞……
尚且不及徹底理順全部念頭,距他們不遠的人群中,忽然響起一陣音量極高的喧嘩。
人群間毫無預兆地爆發出騷亂,擁擠著爭先恐後地四散躲開。
到處都有人在惶然地哭喊和求救。
有踉蹌著的身影歪歪斜斜朝他們衝過來,一眼掃見對方手裡拿的東西,淩溯的反應先於意識,瞬間扯著莊迭迅速背轉過身,按著小卷毛牢牢護進懷裡。
連發的槍聲迅速帶起了一陣尖銳的驚叫,不少人嚇得麵色慘白,一動不動地僵在原地。
“沒事沒事。”淩溯一臂護著莊迭,單手撐著地麵穩住身形,胡嚕著緊緊抱住自己的小卷毛,“自製的土槍……威力不大。”
“槍法非常差,沒有經過任何專業訓練,精神狀態好像不太穩定。”
剛才那短暫的一照麵,莊迭已經把對方看得差不多,低聲快速補充:“是跟咱們看一場電影的人,正數第四排左邊第三個……”
他們坐在最後一排,能把整個電影院的情況納入視野。
在電影演到一半的時候,對方的舉止就有些異常,即使坐在座位上也顯得十分躁動不安,似乎正處在某種高度的精神緊繃的狀態裡。
莊迭能回憶起當時的情況,說明他其實觀察到了這一點,卻沒有過多在意……
“應該是有譫妄表現的精神分裂或者癔症。”
淩溯點了點頭,攏著小卷毛揉了揉:“怪我,我也沒往心裡去。”
莊迭專心看電影、他專心看莊迭,那個護送他們的行動組負責人又被淩溯明確禁止了跟上來搗亂,誰也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出現意外情況。
“沒事……沒有無辜人員受傷。”
淩溯圈著莊迭隱蔽在售賣爆米花和飲料的櫃台後,這裡現在已經空無一人,售貨員大概也嚇得逃離了現場。
淩溯屈指輕輕敲著膝蓋,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如果隻是個有既往史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問題倒沒有那麼嚴重。
但如果這也是夢境異變導致的,那麼他們麵臨的處境就真和剛才的那場電影差不多,已經到了必須著手解決的地步……
警方的反應同樣極為迅速,外麵已經拉起了警戒線。有談判專家冒險上前,正試圖引導著持槍者暫時放下武器、提出自己明確的訴求。
“不是真的……你們都不是真的!”
持槍者是個消瘦的中年男性,雙眼極度充血,嗓音嘶啞,握著槍的雙手控製不住地發著抖。
他的精神顯然已經瀕臨崩潰,神經質地不住搖晃著身體:“早跟你們說了,我看過這場電影!”
“我相信你。”談判專家說道,“這部電影已經上映一個多星期了,預告片也早在半年多前就被公開發布,看過它的部分片段並不意外……”
“不對、不對、不對。”持槍者嘶聲喊,“我三年前就看過這場電影了!”
淩溯輕輕揚了下眉。
他不著痕跡地側了側身,探出櫃台,掃了一眼那人的長相。
“你們是假的……這也是一場夢,到底誰才是夢主?!快放我出去!”
持槍人手臂劇烈地發著抖,他瞪著充血的眼睛逡巡了一圈,忽然發現了些不算起眼的血跡。
“人形投影不流血,你們都是投影,我不和你們廢話,不跟你們廢話……”
持槍人神經質地咧開嘴笑了笑,他趔趄著大步走向櫃台後:“Bingo,找到了!”
他誇張地蹦蹦跳跳著,不斷晃著手裡那把槍,得意地看著櫃台後的兩個人。
“這不是夢。”淩溯平靜地迎上他的視線,“這是現實。”
持槍人嘲諷地大笑起來:“你們回回都這麼說!”
他的聲音格外尖銳刺耳:“我早就受夠了,再也不會上當了!不就是一場高度仿真的夢嗎?有什麼稀奇的?你們之前還做過比這個更真實的……”
淩溯不著痕跡地把莊迭藏到身後。
這回小卷毛抱住他的力道比平時執拗,淩溯不得不用上了些力氣,又安撫地握住了莊迭的手腕。
“快放我出去!”
持槍人嘶吼著:“我再也不想參加什麼見鬼的實驗了,你們都是一群騙子!”
那人來回看了看莊迭和淩溯,他無法判斷這兩人究竟誰才是夢主,或許著兩個人也都不是——但他已經不想再多浪費時間了。
反正要通過這些喪心病狂的訓練,還有一種更簡單的方法。
……他可清清楚楚地記得零號的這張臉。
他一把扯起淩溯,連拖帶拽地強迫著對方站直,用那把槍牢牢抵著淩溯的太陽穴。
“姓嚴的,這是你最滿意的那個實驗體吧?”
持槍人發著抖,得意地向四周張望:“你要是不放我出去,我就一槍一槍廢掉他……”
他的話頭忽然一滯,有些錯愕地盯著眼前的一幕。
持槍人的意識深處陡然生出強烈的寒意。
即使槍口就抵著那個零號的太陽穴,隻要勾勾手指扣動扳機,就能輕輕鬆鬆讓子彈穿過對方的腦袋……他也忽然一動都動不了了。
持槍人瞪圓了眼睛,眼底那些歇斯底裡的瘋狂終於漸漸淡去。
他的意識一點點清明過來,透出強烈的驚恐懼意。
他不知道對方是誰,也不知道對方是從哪兒拿到的槍——他隻知道自己身體裡的血像是被冰碴凍住了,那些鋒利的冰碴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血管,凝住他的每一寸關節。
那個角落裡的卷頭發年輕人不知何時站起了身。
莊迭也正拿著槍指著他。
對方冷靜得不可思議,雙手穩穩持槍瞄準他的眉心,那雙眼睛冰冷鋒利,像是深海上最透明的浮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