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拉走進這條巷子之前,聽見兩個婦人在談論布蘭登太太。
“……可憐的布蘭登太太,要靠自己養活兩個孩子和酒鬼丈夫。”
“下半輩子都要在這樣的一個丈夫身邊生活,真是難以想象。”
“可不是麼?明明布蘭登太太心地那麼善良,上次還免費給我的小兒子修補衣服呢,怎會嫁給這樣的一個男人?”
從這些對話,伊莎貝拉大概得知這位布蘭登太太的家庭狀況如何。
很可惜的是,就如那兩名婦人所說,布蘭登太太被捆綁在丈夫的身邊,因為女性目前還不能主動提出離婚,隻要丈夫還在生,就一直被婚姻束縛著。
不僅不能離婚,她們還沒有選舉權。自上世紀中葉開始就有聲音提出婦女應該擁有選舉權,可是半個世紀過去了還沒有落實相關的修正案。
要不是戰爭令女性的社會地位提升,她們的權益開始被關注,相關的修正案才正式獲得政府的重視,有了落實的可能性。
在伊莎貝拉看來理所當然的事情,卻是由一次又一次的婦女運動爭取回來的。
她進去的時候女裁縫正在工作,她打量了幾眼,雖然隻是普通的衣服,但能夠看出基本工非常紮實。
她直接把設計圖摔給布蘭登太太讓她打版,其實是有些強人所難。一個從未沒有接觸過禮服的人,光憑一幅設計圖是很難弄明白它的版型。彆說是平麵的圖畫了,就算她把實物扔給一名坊間的裁縫師讓他打版,都不一定能成功。
所以在布蘭登太太把做好的紙樣給她看時,她心裡驚訝極了。
所謂的版型,其實就是根據穿著者的尺寸用紙張製作出的紙樣,或者叫裁片,剪裁布料的時候要按著這些裁片的形狀去剪,可以說一件衣服的成敗就取決於這一步。
布料剪裁得不好,就算裁縫工夫出神入化也沒有用,做不出設計師想要的版型來。
設計師的工作是畫出平麵的服裝設計圖,而打版師的工作就是將平麵的圖畫變成立體的衣服。
對於初次接觸的衣服,沒有敏銳的觸角是不可能做出它的版型來。雖然不是很完美,但能在短時間裡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很了不起了。
伊莎貝拉認為打版是需要天賦的,有些人就算沒有接觸過這類型的衣服,但隻要看一眼,就能把衣服的每個部分都拆解出來。所以衣服就像機械一樣,由不同的零件組成,紙樣就是這些零件,可以砌成一件完整的衣服。
這就是所謂的高手在民間。
布蘭登太太詫異的看著伊莎貝拉,心裡劃過許多心思:“請問我應該如何稱呼你?”
“布朗特。”
她一道出自己的姓氏,布蘭登太太便知曉了她的身分,原來是布朗特家的大小姐。
“布朗特小姐。”布蘭登太太深呼吸,“你說的機會,是什麼意思?”
少女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設計圖上,卻答非所問:“這幅圖是我畫的。”
布蘭登太太猛然抬頭——是她畫的?!
“……你可以證明嗎?”
彆怪她有這樣的疑,先不說設計如何,光論畫工就能明顯看出畫者的功底很深厚,肯定是有些年資的,怎麼看都跟麵前這位大小姐扯不上。
伊莎貝拉伸出手,布蘭登太太立即意會,遞給她一支筆。
她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在白紙上落筆,那隻白皙的手彷佛在創造奇跡般,一筆一筆嫻熟的勾出衣服的輪廓,讓這世上又多出了一件令人讚賞的衣服。
一模一樣的筆跡。
“你還要我畫下去嗎?”
“……不用了。”
這下,布蘭登太太看伊莎貝拉就像看怪物一樣。
這位布朗特小姐看起來才剛成年,就能畫出這樣成熟的設計圖了?
到底是什麼樣的怪物?
“不知道你對高級時裝有沒有興趣——”伊莎貝拉輕描淡寫的說出讓女裁縫心跳加速的話,“我打算成立一個專門做高級時裝的工作室,而我需要有經驗的裁縫師。”
她向布蘭登太太坦白自己就是設計師本人倒不是一時衝動,考慮到將來有機會一起共事,這個秘密早晚都要曝光的。
上流社會的人將她視為身分比自己低下的人,對她所說的每句話都有保留,淺白的說,就是戴著一副有色眼睛看她,那不如少說幾句,省了解釋的力氣;布蘭登太太恰恰相反,在她眼中的伊莎貝拉身分比自己高,自然是不太敢質疑的,看見她即場畫稿,更是毫無保留地相信了她。
要是她在伍德夫人麵前做同樣的事情,不見得能立即獲取她的信任。
布蘭登太太怎麼可能沒有興趣呢?那是高級時裝,就不心動就是騙人的!
“我很感激你的賞識,真的。”她低頭苦澀的笑了,“但是如你所見,這就是我工作的地方,跟高級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大概不是你要找的人。”
“當我站在這裡向你發出邀請,你還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嗎?”伊莎貝拉揚眉,“還是說,你質疑我看人的眼光?”
布蘭登太太忙道:“不是這樣的——”
“我要的是人材,隻要你有足夠的能力,我不管你出身如何、性彆如何,你就是我想要的人。”
女裁縫滿臉錯愕。
男女平等,在這個時代是多麼不可思議的概念。而說話的人滿目平靜,彷佛這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布蘭登太太便知道,這不是說來打動她的漂亮話,布朗特小姐是真的這麼認為。
現在,她是發自內心的對伊莎貝拉有幾分尊敬,與身分無關。
她鄭重的鞠躬:“我會好好考慮的,我保證。”
“那我靜候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