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保羅·波列,在她剛剛開了自己的第一家帽店後,她很記得這個在當時非常有名的設計師說過“我們應該提防那個男孩似的腦袋瓜”這樣的說話來形容她,後來他去了打仗,最近停戰了才回去繼續經營他的時裝店。
隻是現在流行的跟戰前流行的大有不同,人們已經不喜歡穿繁複的衣服,但他不願意改變,依然走華麗而不實用的風格,所以現在的生意額大不如前。
保羅·波列看不起美國人——應該說,他看不起所有人,甚至自稱“時裝之王”,但是依香奈兒所看,他在未來會被淘汰。
剛好出租車來了,在上車之前,伊莎貝拉問她:“我要去波艾蒂路,你順路嗎?下一輛車可能要等很久。”
香奈兒也不推讓:“謝謝。”
跟香奈兒一起坐在後座的伊莎貝拉有些坐立不安,不斷在腦海裡過濾著話題,想跟她說說話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要是她說自己也是時裝設計師的話,好像過於突兀了,怎麼辦……
前者倒是保持著一貫從容,甚至打開公文包把裡麵的東西取出來,似乎要做公事。
可是伊莎貝拉看見她手上的東西時,眼珠幾乎都要掉出來了。
那是一份剪報,而且是跟她——希萊爾有關的報道!
不少報紙都做過一些類似《盤點希萊爾的出眾設計》的報道,這就是其中之一,上麵不僅有去年時裝發布會的照片,還有近半年威爾遜夫人的一些街拍,穿的都是她的衣服。
香奈兒為什麼會有這份剪報?難道連法國人都認識她了嗎??還是說香奈兒一直都在關注她???
不,這不可能,伊莎貝拉深信自己的名氣還沒有大到會飄過海,更不可能讓香奈兒關注她。
伊莎貝拉滿肚子疑問,還是忍不住問:“你認識希萊爾先生?”
“本來不認識,現在認識了。”她垂著眸說,“這是我在美國的一位朋友寄來的,他說這個設計師的風格跟我有點像。”
伊莎貝拉能理解為什麼那個人會說香奈兒的風格跟她像,因為大家的剪裁手法都偏摩登。
“那你覺得像嗎?”伊莎貝拉想知道香奈兒是怎麼看她的。
“不像。”香奈兒一口否認,“說實話,我不太能看出他想表達什麼。”
伊莎貝拉滿目錯愕。
“在我看來,他有點搞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香奈兒的目光落在剪報上,辛辣地點評著,“他擁有創意,也擁有技術和才華,但我在他的衣服身上看不出他的故事。”
“故事?”
“衣服是會說故事的,它是設計師的個性、經曆、理念的載體,一個好的設計師的衣服能反映出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但是他的衣服除了在炫耀他的技巧之外,我看不出彆的。”
聽著香奈兒的話,伊莎貝拉有種感覺,好像被人用錘子敲了一下腦殼。
不是說她感到被冒犯,而是好像有什麼東西忽然啪啦一聲粉碎了。
……是的,香奈兒說的沒錯,她的確在炫耀自己的技巧。她想在每一件衣服都為人們帶來驚喜,讓他們看一些從來沒看過的設計,因此她將一些她在現代看過、做過的東西都堆砌上去。
跟她不一樣的是,香奈兒的衣服都是有故事的。
香奈兒為什麼熱愛使用黑白色?因為她是在修道院裡長大的,黑白色充斥著她整個青少年時期;珍珠及山茶花為什麼能成為香奈兒的標誌性配飾?因為它們是她和卡伯之間的回憶;她的斜紋軟呢套裝來怎麼來的?那是她後來跟西敏公爵去旅行時發現了一種斜紋軟呢麵料,因而有了靈感。
她將生活裡的點點滴滴都融入到設計當中,形成獨一無二的風格,連從二十世紀紅到二十一世紀的5號香水也是因她的俄羅斯愛人而誕生。
那些都是她自己的東西,能代表可可·香奈兒這個人。
但希萊爾的衣服沒有故事,她隻是在炫耀自己在現代學會的東西,利用現代人的優勢來為這個時代的人設計衣服。
香奈兒看著她的臉色,道:“如果你是他的粉絲,我向你道歉。”
伊莎貝拉複雜地開口:“不,你不需要道歉,因為你沒有說錯。”
她一直認為自己做得很好,畢竟她在國內受到太多的稱讚,如果今天遇到了香奈兒,她可能會一直沉醉在這種氛圍裡麵而不自知。
她之所以受到喜愛,是因為她能設計出其他人從未見過的衣服,但是她設計出來的東西,是彆人的東西——是這一百年來不斷受到肯定的、保留並且演化出來的精髓,它們是彆人的結晶,集合了一百年來那些出色的設計師的心血,而非她自己的東西。
不是伊莎貝拉·布朗特——或者,伊莎貝拉·希萊爾的東西。
她知道哪些設計會受到歡迎並非由她自己發掘出來,她隻是單純的“知道”。
——某某設計師在某年的時裝秀上用了大量的漸變元素,得到的反應很好,所以她也用了。
——中性風在二十一世紀很流行,所以她把這種風格融入她給威爾遜夫人設計的衣服裡。
她一直沒有發現的問題,卻被香奈兒一眼就看出來了。
如果她一直不改進,是不可能成為像香奈兒這樣劃時代的設計師,因為她隻是在一味的複製貼上。
離開出租車之後,伊莎貝拉獨自站在大街上,忽然失了方向。
這種迷茫感直到要回紐約的那天仍然沒有消散。
她要坐今天傍晚的船,早上到外麵的餐廳吃完早餐後她打算回酒店收拾東西,卻沒料到又見到了蓋茨比。
伊莎貝拉在酒店大堂裡見到蓋茨比的時候是驚訝的,尤其是對方一副特意來找她的樣子。
“你在等我?”她走過去問。
“你今天不是要回美國嗎?所以……”男人不敢直視她,把腦袋偏過去,“在你走之前,我想來看一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