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2 / 2)

鬱落以前總是反複試圖確認鬱妍愛不愛、或是有沒有愛過自己。哪怕是離開鬱妍後的七年裡,她也仍忍不住固執地思考這個問題。

她尋遍細節,想要找到能說服自己的證據。隻要有哪怕一點點跡象,她都會努力構建出一條彎曲而又堅定的邏輯鏈,指向自己想要的答案。並由此自我蒙蔽很多年。

可在此刻被祁頌抱入懷中,如珍似寶地對待、小心翼翼地關心裡,強烈的被愛感填充心間。

因此忽然清醒地意識到一點——

愛是不需要尋找的。

如果足夠被愛,篤定會自由生長,將不安消解得無影無蹤。

她好像正式知道了糾結已久的問題的答案。

分不清是難過還是釋懷,鬱落繼續牽著祁頌往家那邊走,努力挑揀記憶裡稍微明快一些的內容說給祁頌聽。

她指著巷子拐角處:“就是這裡,我在傍晚看到一隻毛茸茸的小狗,然後第一次生出擁有小狗的想法。”

“那麼,姐姐覺得是那隻可愛,還是我可愛?”祁頌說。

知道

她是故意吃醋哄自己開心,鬱落唇角微動。

正要開口好好回答,忽然聽一旁有道聲音響起:“小落?”

鬱落心跳一頓,回頭看去。

是以前住在對門的鄰居林姨。她曾經很羨慕林姨的女兒,因為林姨總是一邊嘮叨、一邊溺愛地替女兒收拾爛攤子。

“林姨。”她有些躊躇地喊了一聲。

出行在外,鬱落一直戴著口罩和鴨舌帽,沒想到被一眼認出來。

“你終於回來了。”

林姨沒有因為她現在是大明星而拘束,反而帶了點責怪的語氣:

“知道來給你媽掃墓了?”

“......您說什麼?”

短暫的滯澀過後,四個字哽塞著衝出口,聲調不知不覺間變了形。

-

鬱落的手蒼白得如毫無生氣的雕塑,隻在顫抖間溢出一點生命氣息。

指尖將幾張泛黃的信紙捏得發皺。

那是一封四年前寄到S市,但是被退回的信。

信紙長而厚重,上麵的字跡密密麻麻,虛弱而淩亂。

一場被拒收的自述與坦白。

林姨看著熒幕上總是風光無限的年輕女人,此刻在自己麵前病容羸弱、一副如遭重擊的失魂落魄模樣,也有些心軟起來。

“你媽媽讓我把這封信在你十八歲的時候寄給你,結果信件被拒簽退回。我還以為你在有錢人家過得滋潤,已經不願再沾染過去,便將信封存起來。”

“她走前給了我大筆錢,我幫她簡單辦理後事,每年會過去掃墓。”

“要去墓地看看麼?”

......

天又下起了雨。

墓園肅穆陰鬱,鬱落感覺暈沉的腦袋裡似有重物撞擊,墜墜地疼。

墓碑上女人的麵容被雨水淋得格外冰冷,她俯身,指尖拭去上麵的濕潤。

“說實話,我本來並沒有期待你的出生。當時太年輕,我在信息素的吸引下衝昏頭腦,選擇和你父親私奔。他在我懷孕期間出軌,我執迷不悟,隻想用孩子綁住他。”

“直到有天被他打到差點流產,我從病床上醒來,後怕得流淚。那是我第一次害怕失去你,隻是單純因為你是我的孩子。”

“我從那天起想逃跑,可是孤立無援,也懦弱無能。明知你注定擁有不幸的童年,我還是舍不得,選擇生下你,在他的暴力中苟活。”

“我真正決定帶你離開,是在你兩歲的時候。他酗酒回家,打我也就罷了,那天竟然還失手打了你。我終於忍受不了,第二天帶你逃離,身無分文地漂泊,很長一段時間居無定所,後來進了廠才勉強穩定。”

“小落,你是我見過最乖的孩子。可愛,獨立,懂事,善良。有什麼東西都想留給我,從不抱怨或索取,隻用一雙清澈的眼睛依賴地注視我。”

“我太自私,根本舍不得你。所以在你六歲的時候,你奶奶找上門說要接走你培養為繼承人,我拒絕

了。我剝奪了你金枝玉葉的人生,帶你住在漆黑寒冷的破舊房子,過上為溫飽發愁、到處受人欺負的生活。”

“我越來越愛你,也因此越來越恨自己。我陷入自我厭惡的漩渦,於是每當你被欺負時,你恐懼地向我求助時,你毫不計較地全心全意對我好時,我都感到痛苦,覺得自己應當下地獄。你該有更美好的人生,而我是你的牢籠。”

“現在想來,我或許壓根不配說愛你,因為每次在該抱一抱你的時候,我都總是屈服於自己的痛苦,隻顧著後悔和自我唾棄。而即便如此,我仍舊不曾放手。是不是很惡劣?”

“你初一那年,我檢查出癌症中期,心裡反而鬆了一口氣。我是逐漸枯萎的藤蔓,即使有心,也終於再無力束縛你的未來。我想,我要在人生最後階段好好愛你,然後在徹底倒下前把你送到奶奶手上,讓你領取遲來的光明。”

“可是......沒有錢和精力去治療,在邊承受病痛邊工作的時候,我好像身不由己地變得病理性冷漠。我暴躁,殘忍,這些全部都由一無所知的你承受,而那時你才十三四歲啊......”

“......很抱歉,從始至終沒有讓你感受過被愛。臨終之際,我也仍然沒有臉說自己愛你。寫下這封信,是覺得你本該擁有事情原委知情權。也想告訴你,你一直是值得被愛的好孩子,希望你以後能擁有不需要索取、不需要小心翼翼確認就能感到篤定的幸福。”

信紙的末尾,字跡越來越沉重扭曲,燃燒著最後一點點生命,獻出悔恨而笨拙的祝福。

......

近一年沒有被拜訪的墓地,草木有種蒼冷的葳蕤。

鬱落抿唇,垂眸安靜地凝視著那裡。

一直到現在,她都沒有哭過,顯出一種有些冷漠的從容。

墓園地處邊郊,四周荒蕪開闊。烈風在平地之上裹著雨水放肆刮來,她身形晃了一下,軟軟往前栽倒。

“姐姐?!”有人慌亂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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