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並不算是人。”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阿冉這般自我介紹過,被當時陷入惶恐的她匆匆忽略了。
鬱落的手上動作一頓。
阿冉仰頭朝她望來,輕笑道:“沒事,我已經好了。”
“......那就好。”鬱落若無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這家商場臨江,她們一起吃完兒童套餐,在江畔散步消食。
短短一日之間,關係忽然打破疏遠,轉變得突兀卻莫名順暢。
心中那層枷鎖破裂消弭後,鬱落竟對阿冉感到一種理所應當的親昵,就仿佛她這兩年其實也一直這般在意阿冉,隻不過被表麵那層迷蒙的霧短暫遮蔽了,不曾正視那份心情。
贈送的玩偶被阿冉當做寶貝捧在懷裡,她偏頭看著鬱落,目光輕盈地落在女人被夜風吹得飛舞的發絲間,流轉到那張清泠出塵的麵容上。
珍惜地看著。
“謝謝你今晚和我吃飯。”她認真地說著,眼裡的笑意很清澈,“我會好好記住今晚。”
不知為何,鬱落覺得鼻尖酸了一瞬,就像是要落淚的前兆。
“你如果想,我們還可以吃很多頓飯。”她輕聲說,“不必特意記住今晚。”
阿冉眉眼彎彎:“也是哦。”
她對鬱落的所有態度都接受得毫不遲疑。
以前的疏離,今天的忽然靠近,她都一聲不吭地配合著,仿佛鬱落怎樣對她,她都會以滿腔真摯回報。
鬱落忽然有些走不動路。
她駐足,阿冉便乖巧跟著停下,靜靜站在她身旁等她。
鬱落側身,看向夜裡如濃墨般沉鬱的江水。
良久,她低低地說:“祁頌回來後,你會消失,是不是?”
所以那天阿冉才會說“你離祁頌越近,就離我越遠”。
阿冉仿佛沒聽見這個問題。
她將手裡的哆啦A夢玩偶從後扣抱在鬱落的脖頸,興衝衝地說:“你看,這隻哆啦A夢還可以用作圍脖誒。”
鬱落的淚水悄無聲息地沒入哆啦A夢玩偶環在她頸間的絨毛上。
“是不是?”她哽咽著倔強重複。
阿冉訥訥。
深呼吸一口,她從口袋裡拿出紙巾,小心地遞給鬱落,“你說我不擅長撒謊,一眼就能看穿。”
“......所以我不打算回答你。”
-
鬱落把阿冉送回了家。
她看著眼前破舊狹小的出租屋,一時沒能說出話。
() “我不是給你安排了住處麼?”鬱落啞聲問,“你怎麼住在這種地方。”
她給阿冉租了一套不錯的房子用來暫住,裝潢家具精致,地理位置也方便。此外,還定期給阿冉打了生活費。
不曾想阿冉竟空著那套房子,住在這麼寒酸的地方。
阿冉說:“彆忘了,我現在占據著祁頌的身體,就是一個失去財富和事業、窮困潦倒負債累累的人,我得大致按照當前境況生活。”
“況且我對物質本就沒什麼需求,所以住哪裡都一樣。”
“哎呀,乾嘛用這麼心酸的眼神看著我?我在吃飯上可沒虧待自己。你給我的錢,我毫不客氣地用來買好吃的了。”
頓了頓,阿冉說:“另外,這其實也是我答應你送我到家的原因。”
“我需要提醒你——”阿冉的麵色嚴肅起來,“祁頌回來的時候,不一定和離開前一樣。”
“她可能認為自己真的是個貧窮落魄的倒黴蛋,忘記自己、也忘記你。”
“為了她的穩定,你得完全配合她的認知和節奏,慢慢帶她走出來。切不可操之過急,否則後果難以預計。”
鬱落抿了下唇。
“我擔心做不到。”她平靜地說,“你到時候能在旁邊提醒我麼?”
頓了頓,她補充強調:“我需要你提醒我。”
阿冉微怔,臉上的嚴肅驟散,化作一種酸澀的默然。
她知道鬱落不是在請求。
——是在悲切地挽留。
晚上在江邊的對話後,阿冉的離去已經成為了她們之間的心照不宣。
“我......”阿冉不忍鬱落眼中開始搖曳的淚光,喉嚨發澀,“我不確定。”
“或許有一點可能性吧......”
她也不想離去,至少,至少應該等到見證鬱落和祁頌最終找到彼此。
鬱落靜默了片刻,緩緩點頭。
“有可能性。”她語調平靜地重複著,嗓音卻無法掩住顫意,“有可能性就好。”
在第一滴淚掉下來前,她轉過身,“我先回去了。”
“好。”阿冉巴巴地望著她的背影,“我送你吧。”
鬱落抬手抹了下眼淚,努力平複了一下喉頭的哽咽,才故作輕鬆地笑道:“你送完我,我又送你,玩過家家呢?”
阿冉摸了摸耳朵。
她也笑起來。其實,鬱落真的認真又耐心地陪她玩過過家家。
鬱落真好。
許是今晚鬱落對她太好,阿冉忍不住貪心:“後......後天是我的生日,你可以再陪我吃一頓飯麼?”
鬱落停頓了兩秒:“我可以陪你玩一整天。”
阿冉喜笑顏開:“好,你帶上桃桃一起吧。”
“為什麼?”鬱落說,“我打算單獨陪你。”
阿冉默了默,小心翼翼地說:“這樣可以麼?”
“嗯。”鬱落聲音含了調侃的語氣,“你不是不喜歡她麼?生日就不帶她了。”
阿冉眼睛瞪大,有些著急地說:“我,我沒有的,才不至於和小屁孩兒計較。”
“可是你從不願意和她見麵,也不願意告訴我她的生日。”鬱落慢悠悠地說。
她的下一句話震得阿冉一時說不出話來:“就像小孩之間對家長的愛的占有欲和嫉妒心。”
“我才沒有!”阿冉的嘴比祁頌還硬。
鬱落點點頭,忍俊不禁地縱容道:“那好吧。那就是我想單獨陪你。”
“我走了。”她回過身來,走到阿冉身邊,隔著祁頌的身體抱了抱裡麵的靈魂。
溫柔地。
許是對這個懷抱始料未及,直到鬱落離開,阿冉都愣在原地沒動。
鬱落從樓下出來,下意識抬頭看去,便見那個人趴在斑駁的窗邊,眼巴巴地看著自己這裡。
就像依依不舍目送主人離開的小狗。
鬱落笑起來。
她覺得祁頌,以及家裡這兩個小孩兒都挺像小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