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霖一直知道, 寧讚陽從來就沒有麵上看著的那麼大老粗。
甚至,可以說是心很細。
不過是一頓飯的功夫,寧讚陽已經從她那兒套出了整件事的經過,也沒說什麼, 隻是不動聲色點點頭。而吃完飯後鬱霖上完廁所回來, 某人便說事情已經處理好了。
已經幫鬱奶奶找好了房子, 還找了兩小弟上門安撫, 打消了鬱奶奶的疑慮。
至於開發商這邊也去重新落實拆遷款的情況, 還問鬱霖需要找人把她那混賬爹打一頓不, 還說鬱霖要想親自上門揍也行,他和這地兒的警察熟, 不會出事的。
聽著男人的話, 鬱霖唇角一點一點勾起,心思微動, 幾分酸脹幾分無奈。
隨後兩人一起去看鬱奶奶, 鬱奶奶聽了寧讚陽小弟們的解釋還有點疑惑, 看了孫女這才放下心。加之一個自稱是孫女學長的人拚命逗她笑,老人家都是健忘的, 沒多會兒就忘了那些不開心的事。
鬱霖無奈,但不得不說二狗子是真的很會逗老人家開心, 鬱奶奶被他逗得笑不攏嘴,更甚, 他還向鬱奶奶保證會好好照顧鬱霖的, 還發了誓。
——搞得跟認親似的。
鬱霖咬咬唇, 忍住了沒把這話說出來。
那天鬱父的電話一直沒有撥通,寧讚陽把鬱霖送到了A大宿舍門口才離開,側眸不經意間覷到鬱霖看著手機屏幕恍神的樣子,淡淡問:“還在等你爸電話啊。”
“嗯。”鬱霖垂眸,低低應了聲,“對了,一共多少錢我回頭還給你。”
“你確定要說錢?”男人挑挑眉。
“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鬱霖點點頭,表情很認真,“你乾這行的,應該比我更清楚。”
“這樣啊,那好吧。”寧讚陽沉吟片刻,說了個六位數。
鬱霖心頭咯吱一下,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正要問,寧讚陽就一點一點給她數哪兒花錢了——鬱奶奶的房子租了四年,小弟的雇傭費巴拉巴拉一堆的。
鬱霖聽得一個頭兩個大,連忙抬手示意寧讚陽打住,咬咬唇弱弱出聲,“好的,我暫時沒有那麼多錢,但我能去打工還給你。”
寧讚陽低晲她,聲音沉下:“你一個小女娃能做什麼呢?”
“我什麼都能做的。”鬱霖音量稍稍提高了,有關打工方麵她還是能說上話的,好歹住鄉下的這三年她假期都去打工了,縫紉烹飪服務生樣樣精通,算賬也挺不錯的。
“那收債呢?”寧讚陽輕蔑笑了聲,笑聲散漫,“就你這個小身板,一拳就被人打翻了吧。”
鬱霖被噎著,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說什麼好,半晌隻得瞪了男人一眼,“你這是刻意為難人吧,耍賴。”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隻是陳述個既定的事實罷了,沒什麼耍不耍賴的。”夜色下,寧讚陽黑眸內斂沉穩,手指勾著個打火機把玩著,唇角揚著世故的弧度,“所以我才說,你一個小女娃能做什麼。”
鬱霖恍惚,心間像是被大鐘重重撞了下,很想反駁麵前男人的話,卻想不到要說什麼反駁。
風停了,便連空氣也沉默了。
許久,鬱霖深呼吸,儘量讓自己語氣變得平靜,“是,我現在什麼都做不了,但我會去學,我學習能力很強,我能保證我可以做好收債的工作,真的。”
寧讚陽輕笑了聲,語意不明。
“你彆笑,也彆站在上帝視角看問題。”正好瞥見不遠處有女生拿著兩本漫畫匆匆跑進宿舍,鬱霖頓了頓,理直氣壯質問,“這就好比喊你去畫少女漫,你會嗎?”
寧讚陽一愣,反應過來後緩聲重複,“少女漫?”
“就那種談戀愛的嗎?”
“對啊!”鬱霖應得極快,“你能畫嗎,如果不能的話就彆教訓我,也彆站在上帝視角看問題。”
她承認自個兒是為難人了。
可就是不想在這人麵前失了麵子。
想讓他覺得自己能乾些,而不是什麼都不能乾。
寧讚陽鎖住鬱霖的視線,許久低低嗬了聲。
鬱霖聽了這聲笑更沒底了,偏生不想在寧讚陽麵前沒了麵子,腰杆挺得很直。
“等我研究研究。”
那天分彆時,寧讚陽是這麼說的。
-
接下來半個月裡鬱霖都沒見過寧讚陽,正是新生軍訓期間,學校查得很嚴,軍訓完後鬱霖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想趴在床上睡個昏天暗地,更彆說想彆的事了。
再見到寧讚陽,是軍訓彙演結束後。
雖然訓練時各種叫苦連天,可當彙演時就會覺得這十幾天的訓練都是值得的,甚至還有點甜滋滋的,和教官分彆時甚至還有膽大的女生衝上去喊合照要簽名要微信的。
教官都是隔壁國防大學的學生,年紀比他們大不了多少,配上軍裝更顯帥氣英雋。
鬱霖室友便是其中一膽大的,還說要幫鬱霖脫單,順勢就把鬱霖揪過去了。
正好有隔壁班教官對鬱霖挺有好感的,走過來紅著臉結結巴巴問鬱霖的聯係方式,鬱霖不好意思拒絕,隻好點點頭答應給了。
那教官激動得語無倫次,摸了摸口袋發現沒帶手機,索性遞了筆給鬱霖,讓她把聯係方式寫在手腕上。
看著教官黝黑的手腕,鬱霖遲疑了下。
也就是遲疑了一下,筆就被拿走了。
消失了整整兩星期的寧讚陽這會兒出現了,吼了聲這人我帶走了,說完後就夠著鬱霖脖子往人少的地方帶去。
許是氣勢足,也可能是在場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寧讚陽拐鬱霖拐得很順暢,一路沒人阻攔。
待到了學校湖側的小亭子,寧讚陽才放開鬱霖,雙手搭在鬱霖肩上,笑盈盈的,中氣十足喊:“鬱霖啊!”
鬱霖懵:“誒?”
“我給你說……”寧讚陽抬眼定定看向麵前小女生,忽然湊了過去,話題突轉,“你咋變那麼黑啊。”
鬱霖唇角微不可查搐了下,聲音平直,“你就為了說這個來的?那走吧。”
涼涼的視線落在男人搭在自己肩上的爪子,心念怎麼拍下去才能讓這人疼一些。
“誒,不是。”寧讚陽自知失言,訕訕撓了撓頭,斟酌幾秒後才說,“我回去仔細研究了下,我發現我還真能畫,畫了下,好像還挺有意思的。”
鬱霖:???
“我說少女漫畫啊。”寧讚陽抬手彈了下鬱霖的額頭,輕輕的沒用力,更像是溺寵和嗔怪,從兜裡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你看。”
是份人設線稿。
看得出來改了很多次,紙上有些地方更甚至被擦出了小洞,人物還畫得像模像樣的,分鏡設得也挺好的。
“正好這半個月沒有大單子,去兄弟家帶貓呢,他的小媳婦是學藝術的,兄弟家很多關於畫畫的書,我翻了翻,研究了下,好像還挺好玩的。”寧讚陽不好意思地笑了聲。
鬱霖怔愣,捏著那張紙輕輕咬著唇,沒說話。
“然後我就想啊,小丫頭你大學專業好像也和畫畫有點關係吧,”寧讚陽沉吟片刻,沉聲開口,“這樣吧,我覺得收債太無聊了,一點兒挑戰性都沒有,你要不給我搭把手,幫我轉行?就當抵債了?”
“咩?”
“意思就是我要轉行畫漫畫啦,你給我當助手吧,就當還錢了。”寧讚陽散漫笑著,大掌落在鬱霖發頂上用力揉了下,“我也不為難你收債了,這方式可以吧?”
“但你……”鬱霖心頭動了動,欲言又止。
“我是真的有興趣才畫的,你也彆太大的壓力。”寧讚陽打斷鬱霖的話,振振有詞道。
“不是,我想說你能畫好嗎?”萬一連投稿都不過那不就尷尬了。
“……彆小看老子。”
“要不還是畫少年漫吧,彆為難自己。”
“……彆小看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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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讚陽似乎還真有畫漫畫的天賦。
而且這種天賦隻適用於少女漫,期間寧讚陽也試圖轉類型畫少年漫,結果被幾家雜誌社集體打回來了,各種批語批得寧讚陽自閉,自那以後放棄了畫少年漫的心思,專心畫少女漫。
一開始是畫了個短篇參加了新人漫畫比賽,誰知道稀裡糊塗拿了第一名,稀裡糊塗簽了約,開始畫長篇。
廣受好評,單行本銷售破百萬。
出第六本單行本時編輯讓寧讚陽寫個作者十問當個小彩蛋,寧讚陽懶得回答,讓編輯把作者十問改成作者助理十答,把這差事丟給了鬱霖——
這三年來鬱霖負責替寧讚陽的漫畫勾線貼網格,後來大學課少了,漫畫工作量增加,鬱霖索性搬到寧讚陽那兒住了,人也從一開始的沉悶到後來的活躍。
依著寧讚陽常說的話,這小丫頭要上天了。
於是能上天的小助理替寧讚陽寫了份能上天的作者助理十答。
“你眼中的作者是什麼人?”
“臨近截稿期找不到人,截稿期一過活蹦亂跳。”
“最受不了作者哪一點?”
“懶成豬豬。”
……
單行本一出,寧讚陽的眾粉絲懵逼了,紛紛說這小助理一定是看作者大大不順眼才會這麼說作者大大的,紛紛要求小助理拿出實錘,他們的作者大大可是能畫出純純戀愛漫畫的仙女啊,怎麼可能會是豬豬呢,口亨!
而後事情愈演愈烈,編輯不得已間要求鬱霖開微博發條彩虹屁誇寧讚陽才行,字裡行間要表現出自己對寧讚陽的喜愛。
行吧。
鬱霖還是挺擅長寫彩虹屁的,聲明一出眾讀者也就沒話說了,隻在下麵評論讓鬱霖以後說話注意點,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
隻是後來寧讚陽看到鬱霖的聲明笑得不可開支,“小丫頭,你就這麼喜歡我啊。”
喜歡嗎?
聽到這個詞語時,鬱霖心裡動了動。
這幾年她好像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一心想著讀書想著賺錢想著要照顧好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