瀕死的那刻,薑意眠感到一道視線,如禿鷹般在她的屍體上久久盤旋。
來不及探究,她跌落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那道具有金屬質感的聲音,如鬼魅無聲無息伏在耳邊,再次開口:
【副本死宴,第一次死亡,死亡方式為摔死】
【請問凶手是誰?】
【請在十秒內說出您的答案,否則視為棄權。現在開始倒計時,十、九、八、七……】
薑意眠開始梳理已知信息:
成員複雜的薑家。
雙腿殘疾的薑小姐。
截止目前出場人物有:
不知為何堅持為她舉辦生日宴的繼母、為人處事滴水不漏的忠誠管家、暴躁繼姐與神秘不露臉的繼兄。
被推下樓時,管家近在身側。
另外三人朝樓梯口走來,距離約在半米左右,伸個手的功夫,應該也能夠著輪椅……
……算了,證據太少。
開場五分鐘暴斃的薑意眠放棄推理。
盲猜:“凶手是紀小婷。”
理所當然的:【回答錯誤,載入第二次循環。】
刺目白光突如其來,薑意眠被丟回房間,腦袋嗡嗡的響。
砰砰砰,繼母敲門。
“哎呦,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躺著呢?”
繼母離去,管家到來。
“生日快樂,小姐。”
“不用擔心,薑先生會好的。”
而後被報上輪椅,出門,撞見紀姓三人組。
劇情不差毫厘地重複著,紀小婷仇恨的目光如影隨形。
這回薑意眠沒有移開視線。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們走近。
排除掉繼姐,麵前繼母忙著打理衣裳,繼兄低頭望地,管家則是,從頭到尾保持溫良笑容。
他們的臉上沒有出現過任何出格的表情。
微暗的燈光下,人人皆是無可挑剔的表演家。
有點意思。
心臟撲通撲通連跳兩下,那鮮活而有力的觸感,竟短暫蓋過墜樓殘留的劇痛。
薑意眠敏銳覺察到自己在……興奮?
藏起對自我性格的疑惑,她偏頭:“這有樓梯,我該怎麼下去?”
傅管家答:“往常都是傅先生親力親為,要是小姐不介意,今天就讓斯行抱您下去?”
唔。
本能抗拒陌生人的觸碰,鑒於這回情況特殊,薑意眠壓下排斥的心情,伸出手:“抱我吧。”
“好的,小姐。”
青年笑著彎下腰,柔軟發絲拂過臉頰,輕又癢。
薑意眠揉了揉臉,用指尖虛虛點著他的肩。
還挺硬的。
這樣想著,忍不住多戳兩下。
身後目睹全程的紀小婷:“不要臉!”
該死的薑意眠,之前不是嘴愛裝清高的麼?!
天天擺個冷臉,左不準人扶右不許人碰,非要自個兒花大半個小時連滾帶爬下樓梯。
怎麼今天迫不及待往男人懷裡鑽?
真惡心!
乾淨的紀小姐可不樂意走在他們身後,趕緊加快腳步,唯恐自己的風頭被搶走。
好在家裡傭人也不傻。
私下裡說薑小姐是薑先生的小寶貝,紀小姐是薑太太的小心肝。
不論薑太太如何得寵,家裡賺錢的還是先生,那小姐裡頭更為金貴的,自然是先生千寵萬嬌的薑小姐呀。
——你真彆說。
這話不小心被薑先生聽見,他轉頭當全家的麵,摸著滾圓肚皮樂嗬嗬道:“家裡用人還挺識貨!我薑大賈確實是個破商人,滿身錢臭,頂多有點兒狗屎運罷了。哪像我們家眠眠,擱以前喊聲格格都不過分,當然金貴啦!”
當時太太那個臉色哦,鐵青鐵青。
難看得不得了。
還有紀小姐那雙眼哦,可毒可毒。
差點嚇死個人。
隻是俗話又說了,天有不測風雲。
誰讓薑家如今成了先生不在,太太當家做主的局麵?
這小寶貝小心肝兩廂對比,自是後者壓過前者,搖身變成他們競相討好的對象。
畢竟人在江湖,要討生活的嘛。
眼尖瞧見紀小姐那雙銀燦燦的鑲鑽鞋根,傭人們這邊低喊:“來了來了。”
那邊眼疾手快關大燈。
這邊喊:“快些快些,都瞧見小姐裙角了。”
那邊又手忙腳亂搶著關留聲機。
短短幾個來回,燈滅聲消,滿堂籠黑。
取而代之的是樓梯邊上窗戶大開,白花花月光淌進來。
正好紀小姐腳踩美利堅的高跟鞋,手提大不列顛帝國定製的洋裙子,在無數道視線之中,高高抬起尖削的下巴,如開屏孔雀般閃亮登場。
可惜。
美中不足她頭抬太高,眼也生得太高,看得太高。
一不留神半腳踩空,可不就當場摔個狗吃屎。
“瞧瞧這樣兒,笑死人了。”
“登不上台麵就是登不上台麵,穿金戴銀有什麼用。要我說,人壓不住首飾,反而稱得俗了。”
“就是呀,空有心思呢。”
樓底下幾位小姐掩嘴嬌笑,不經意薑意眠,登時臉色劇變。
斷了腿的薑小姐小半年不曾露麵,外人都猜她不僅沒了腿,還傷了臉。
她們今日肯來,八分為著霍不應,剩下兩分,做夢都想親眼看看薑意眠容貌儘毀,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潦倒樣兒。
誰能想到,這下人見了,願望卻落空。
清冷明晰的月光下,少女依偎在男人的懷裡,長發如海藻般濃黑蜿蜒;皮膚白得像雪,像紙。
她麵上表情淡淡,一如往昔的清傲,卻沒法藏住裙擺底下的傷腿。
但凡生了眼睛的人,遠遠就能瞧見它的纖細,它的蒼白,還有它的殘缺。
柔弱得好似隻手足以掌控,稍加力道便能徹底折斷。
以至於他們看著看著,耐不住心思想湊上去親手摸一摸、折一折。
上海灘最冷傲美豔的薑大才女就這樣沒有了。
在場的人不約而同地意識到:
薑先生倒下,薑家岌岌可危。
薑小姐失去靠山,身上那股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氣質煙消雲散,剩下的僅是一個無依無靠、任人玩弄的薑意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