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翌日,蔣深接到通知,因在任務中落下疾病,經部隊判定已不適合繼續服役,他被特批提前退伍。
笑話。
同一個任務,同一種傷,半個月前他躺在病院床上,還被上級探望、嘉獎,提名記功。怎麼現在就成退伍了?
蔣深心裡知道是誰搞的鬼。
那年他年少輕狂,頂著一顆宿醉的腦袋,買了車票,轟隆轟隆跑到B市找便宜爹算賬。
父子兩個大吵一架,最終得到一人退一步、蔣深再負重傷就無條件退役的結果。
為防止老蔣又做手腳,蔣深果斷放棄假期,提前返回部隊。
至於薑家——
至於薑家作客的那個晚上,次日醒來,記憶浮現,蔣深確實疑心過:普通父女到了這個年紀,還會這麼親近麼?
但很快,他把這個疑惑忘之腦後。
沒有特彆的原因,沒有可用的借口。
他隻是忘記了。
很單純,又殘忍的忘記。
誰讓他有自己的麻煩要解決。
不過是一個56歲的爸爸,喜歡親吻、擁抱、喂食自己11歲的女兒而已。儘管奇怪,那又怎樣?
沒必要浪費時間管彆人的家事。
蔣深一直這樣認為,也一直這樣行動。
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薑愛國不是薑意眠的爸爸,一個56歲的男人在親吻、擁抱、喂食一個11歲的小女孩,這算什麼?
如果薑愛國突遭殺害,當晚薑意眠與另一個可疑人物在一起,彼此提供不在場證明。這其中,又有可能隱瞞著什麼?
某個驚駭的猜測一閃而過,蔣深折起病曆單,疾速下樓。
他知道該找誰驗證。
*
老三負責盯梢的第五天。
「2003年1月2日,無異常。」
在工作筆記本上寫下一行字,老三抬起頭,看向對麵。
大雨淅淅瀝瀝下,浪漫港的深夜並不熱鬨。
稀稀落落幾個行人走在路上,步伐匆匆,神色緊張,似乎都被近日傳得沸沸揚揚的虎鯨案所影響,唯恐遭受罪犯的襲擊。
左右沒有生意,街道店鋪早早關上門,熄了燈。
這就讓街對麵唯一一家開門營業的店麵,如同漫天黑暗裡閃爍的一點光,吸人眼球。
——幸福谘詢室。
傅斯行的私人診所掛名
老土,生意卻很不錯。
白日裡來訪者個個打扮得時髦,非富即貴。
入夜,回頭客踩著下班的點兒上門,一聊,聊了整整三個小時還沒結束。
沒記錯的話,心理醫生計時收費?
這樣想來,傅斯行收入不菲,且人脈資源豐富。
謹慎記下這點,老三提著筆,視線邊角驟然閃過一個再眼熟不過的身形。
“隊長?”
拉下車窗,果真是蔣深。
他沒打傘,頭發儘數被雨濡濕,如荒草般蓋在額上,稱得那對眉眼愈發陰冷,天生染著銳色。
“江濱案子解決了?”
老三問:“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晚就我,他們明天回來。”
輪到蔣深問:“你這邊什麼情況?”
“早八點上班,晚九點下班,作息穩定,三餐固定,所有行為舉止都具有明顯規律性。”
老三推了推眼鏡,從副駕駛座上拿起一束花:“比如每天下午四點整,去對麵花店買一束白色玫瑰花。”
蔣深:“除了今天。”
老三意會:“隻有今天推遲下班時間,說明這個訪客對他而言很特殊。”
“注意訪客,我進去一趟。”
蔣深筆直走進幸福谘詢室,瞧準唯一亮燈的房間,推門而入。
房間裡,傅斯行裝束整潔,雙手端著茶杯,對麵坐一個披貂皮大衣的女人。
兩人相處的氛圍完全不像醫生病人,說關係不錯的朋友倒更像。
“你是誰,什麼時候進來的,怎麼也不出聲啊?”
前台小姑娘前頭沒留心,回過神來,蔣深已經闖進門。
她忙不迭去攔:“哎哎哎,你這人怎麼這樣?沒看到門上掛的牌子麼,傅醫生談話中!有事你得找我說,怎麼能亂走呢?”
蔣深沒把小姑娘放在眼裡,開口就喊:“傅斯行。”
“蔣隊來了。”
幾天不見,傅斯行仍是老樣子,裝模作樣,人模狗樣,“抱歉,蔣隊長,我這有點事,能不能麻煩您在外麵先坐一會兒?”
“——放心吧,我沒長翅膀。無論做了什麼事,肯定飛不出的蔣隊長的五指山。”
他說了這麼一句,目送蔣深出去,不忘叮囑小姑娘給他泡一杯茶。
清茶。
滾燙的開水注入紙杯,紙杯會因為無法承
受高溫,而變得柔軟,不小心失去自己的形狀。
假如水是傅斯行,杯是薑意眠,過高的溫度是膨脹的犯罪**。
茶葉是什麼?
乾癟的茶葉緩慢舒展,逐漸溢出濃鬱的綠色,浮起一縷香氣。
它被操縱形狀,被掠奪走顏色,最初浮在水麵,最終沉在水底。
恰在茶葉紛紛落底的時候,房間門被從裡打開,貂皮女人與蔣深擦肩而過,麵上依稀有著哭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