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玩命地跑。
車停在近千米之外,間隔一片高度不及小腿的冬玉米杆,途中沒有任何掩體。
一個人過去問題不大。
然而背著一小孩,蔣深果斷轉身,往山上跑。
山間霧氣濃鬱,樹木拔地而起。
一輪殘月高掛中空,稀薄的月色灑下來,不光沒能照亮前路,反而使得萬物愈發虛幻,仿若一場永無止境、無法掙脫的噩夢。
砰,砰,砰。
槍林彈雨落在腳下,蔣深判斷出,敵方有備而來,人數至少在十個以上。
其中不乏練家子,開槍準頭、追擊速度都不容小覷。
——得找個地方把這小孩藏起來。不然被追上,誰都逃不了。
越是關頭越是冷靜。
蔣深思緒明晰,健步如飛,在黑夜中猶如一頭更黑的豹子,在密林間穿梭自如,利用地形一次次將對方甩在身後,拉長間距。
薑意眠一直沒有說話。
她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無法提供有用信息,現在並沒有說話的必要,更沒有條件。
凜冽的風像刀子刮在臉上,山路陡峭,這具身體承受不住顛簸,胃裡酸水翻天覆地的翻湧,連喉嚨都受到侵蝕。
空氣裡裹挾著腐爛的味道,草木,泥土,錯亂的腳步聲被漸拉漸遠。
始料不及地,蔣深刹住腳步,將薑意眠放在一道不起眼的下坡,一片海藻般的矮灌木中。
“彆出聲,不要動。”
他喘著氣,迅速脫下衣服,蓋在她的腦袋上,包住大半個身體。
接著問:“薑意眠,你敢不敢拿槍?”
他問得低沉有力,一個字,一橫一豎都透著錚錚殺意,仿佛問得不是槍,而是薑意眠,你敢不敢殺人。
薑意眠沒有猶豫,平靜地回答,:“敢。”
“很好。”
蔣深沒說廢話,掏出配槍,確認有彈指示器,上抬保險柄。
把槍塞進薑意眠手裡,他握住她的拿槍的手,一整隻左手,粗糲得如同砂礫表麵,厚繭叢生,掌心還有一道斜斜的疤。
這也是一雙殺過人的手。
薑意眠感覺到他的靠近。
額頭抵著額頭,鼻尖相碰,他的另一隻手捧住她的臉,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肅殺。
“64式□□,8顆子
彈,保險已經開了,一按扳機就發射子彈。”
“這樣握著。”
“記住!保持冷靜,不要鬆手,小心走火,聽清楚聲音再行動,絕對不準傷到自己,不準傷到自己人!聽到沒有?”
薑意眠點點腦袋,暗色裡隻見她一雙淺色的眼睛,亮得驚人。
“不要怕,等我回來。”
蔣深心頭一軟,手掌放在她的頭頂,揉了揉亂發,眉眼間罕見的溫柔,一如天上疏落的星。
“乖。”
他破天荒地寵溺。
而後毫不留戀地起身,奔入漫漫無儘的夜。
*
一共有兩批人。
第一批兩個,想也不想地尾追而上,一個眼神都懶得分給灌木叢。
第二批兩個,形同不成器的掃尾部隊,提著兩根鋼管,東翻翻,西找找,四處搜尋漏網之魚。
他們很快來到薑意眠的附近。
其中一個,甚至已經踩在警戒底線上,離她的藏身處僅有三步之遙。
薑意眠閉上眼睛,捕捉世間一切聲音,槍口細微轉向一個角度。
蓄勢待發。
“這什麼東西,喂,過來看看!”
男人抬腳,扳機微動,一切被另一道聲音叫住。
“彆去了,回來!”
同伴的阻止,男人不理解,“我說這有東西,你聽不到?”
結果對方態度比他更惡劣:“你他媽瞎?說了彆動這個,命還想不想要了,趕緊跟我上去,找帶頭那條子!”
“操,之前可沒提這事兒!當買菜呢,挑挑揀揀的!”
男人往地上淬一口口水,罵罵咧咧朝同伴走去。
他們所謂的這個,薑意眠想,十有八/九在指她。
為什麼?
不重要。
儘管現在出去有危險。
可現在不出去,危險的就是蔣深。
他連槍都沒有。
思量過後,薑意眠耐心等了一會兒,徑直站起來,往山下走。
前頭那個男人不經意回頭,見她地鼠似的突然從地裡冒出來,怒極反笑:“老子混江湖這麼多年,就沒見過這麼膽大的瞎子,找死呢這是?不能弄死你,老子還有一千種法子讓你哭都哭不出來。”
他抬腳要走。
同伴拉住,心裡直罵沒腦子的東西。
“你能不能瞪大你的狗眼,看看她手裡是什麼?”
什麼。
男人脖
子前伸,眼睛眯成兩道窄縫,才看清那不要命的東西雙手握槍。
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他,她臉上不見一點兒表情,杵在月光下,竟如鬼滲人。
“真他娘的晦氣。”
一身雞皮疙瘩油然而生,他又吐一口唾沫,加快腳步離開。
薑意眠收槍,下山。
前些天連綿下雨,山路濕滑泥濘,走起來更不容易。
縱然再小心謹慎,三步一滑,五步一摔,在所難免。
何況她一個趕時間的瞎子。
半蹲著身體,扶樹樁,扶石頭,扶地上大把大把的雜草,有什麼扶什麼。
一段安靜獨處的時間,讓薑意眠逐漸發現,即使麵臨著生死危機,除了生理性變化,她的內心,好像沒有生過一絲恐懼。
她一定是一個追求刺激的人。
所以才敢進入這個遊戲。
那麼話說回來,她用什麼在遊戲?頭腦,身體?在遊戲中死去,又會怎樣?
“係統086。”薑意眠問:“如果我在這輪遊戲裡死了,會怎麼樣?”
對方秒答:【非多生命模式副本死亡,視為任務失敗。】
半天沒有下文,再問:“任務失敗的下場?”
【永遠留在遊戲。】
“以什麼形式?”
係統緘口不言,果然不輕易泄露機密。
換個問題:“在說出真凶名字之後,我可以立刻離開副本?”
【回答正確,完成任務,即刻抽離。】
好,確定了。
遊戲就是遊戲,永遠不會有無風險的副本。
這個副本限定條件是,一月一次作答機會,過時作廢。
要是信心把握好時機,大可以自作誘餌,鋌而走險,關鍵時候再來一招金蟬脫殼。
當然。
如果耐心不足,濫用回答機會,之後身處險境,就算獲得真凶名字,也難逃一死,任務失敗。
今天是2003年1月15日,薑意眠進入副本的第21天。
還剩九天。
九天內一定還有突發事件。
懷著莫名的篤定,一分一秒,大半個小時過去,終於下了山,走到有信號的區域。
小巧的翻蓋手機揣在兜裡,薑意眠一個鍵、一個鍵輸入號碼,按下撥打鍵。
電話通了。
“喂,你好,這裡是浪漫港公安局,你有什麼事麻煩報一下姓名,地址——”
接話員
脫口而出模式化的開場白。
薑意眠打斷他,直接甩去九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