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不應這名兒曾經對應著一個好兆頭,禍不應。
寓意逢凶化吉,無病無災。
如今改成霍必應,僅一字之差,差之千裡。
薑意眠注意著霍不應的表情。
他意外地沒有挑刺,麵上也沒有一丁點被冒犯、不悅之類的情緒。
隻往沙發處一倒,整個人骨頭散架似的窩在裡頭,來來回回念幾遍,欣然接受新名字一般,唇角噙起一抹笑,主動報出諸神的所在地:1區第八所研究院。
“那是全星際保密程度最高、戒備最嚴的科研院之一。”
刀疤說,多年前陸堯的改造計劃,便是在第八所科研院進行。
所幸那時,刀疤作為議會看好的預備改造人選之一,也曾多次出入過該科研院,對其內部構造、機械及軍隊警備部署有一定的了解。
隻要計劃得當,資源充足,他有把握攻破防備。
既然如此,相關事件全權交由刀疤,裴一默假扮金鯊。
接下來一天,人為改動積分排位、秘密對外傳送信息,聯係反動組織成員、討論周全行動的各個環節……
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非要說有什麼不順,隻有霍不應而已。
超自然時代的監獄製度極其殘酷,大多正常人淪落到第三層,不是心驚膽戰,就是頹然絕望。
威名如刀疤,來到這裡也得刻意收斂鋒芒,徹夜不眠地防備他人偷襲;
再狂妄,即便那些犯人們,麵上惹是生非無所畏懼,心裡照樣盤算著,這個能碰,那個不能碰;殺的過絕不手下留情,殺不過傻子才白送性命。
但,霍不應不同。
他可能生來逆骨,一提起殺人作惡,遠比這群號稱殘忍無情的家夥們,喪心病狂上一百倍、一千倍不止。
細數霍不應的一天,除了吃飯睡覺,間隙到處找薑意眠騷擾搗亂,剩下時間,除了打打殺殺,還是打打殺殺。
幾乎以屠殺為生命的唯一樂趣。
薑意眠記得清早起來,他冒充的那個犯人排名遠在兩百六十多名。
中午一看,殺進前八十。
一個下午殺進前十。
再到晚上,他硬生生憑實力擠進前三,廣場上屍體如垃圾般堆積,散發出濃烈的鮮血味,沒有一個房間
能避免。
所謂瘋狗出籠,以暴製暴,自相殘殺殺紅了眼,想來不過如此。
要是霍不應隻殺犯人,說不準鏟奸除惡,還算得上一件好事。
可閒暇之餘,他還喜歡找刀疤、裴一默的麻煩,一言不合就要打,一天至少打八回。
回回打完,長哼短嘖地來到薑意眠麵前,字裡行間、冷嘲熱諷刀疤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廢物,不禁打。
裴一默更廢,打都不敢打。
要不是閒著無聊,他壓根不屑打,早殺了了事。
薑意眠回回敷衍點頭,等他說壞話說膩了,自然就提起刀,又興致勃勃找新對手廝殺去了。
要是累了,往她身邊一躺,還省事些。
不過霍不應說完停下,要不了十分鐘,裴一默便過來磕磕巴巴地解釋:“刀疤,霍,平手很久,霍不打,賴皮。”
翻譯:正常情況下,刀疤跟霍不應赤手空拳,難分伯仲,僵持很久,霍不應嫌麻煩沒意思,借著墮落神的能力耍賴才把前者給揍了一頓,結束對戰。
“裴一默,不打架,裴一默,好,忠犬。”
再翻譯:裴一默不惹是生非,火上澆油,他是一個非常好的忠犬。
說起來,裴一默迅速拋棄蛇的身份,積極學習人類行為。
偏偏忠犬這個身份,他固執己見,死咬不放。
這就導致他的行為,常常介於人類與犬之間。
比如現在。
薑意眠坐在床上打包東西,他盤兩條腿坐著,支兩條手撐著,無論怎麼看,都像是小狗的姿勢。
黑色頭發長長的,如同一堆肆意生長的雜草,把精致的眉眼都蓋住。
“自己去玩吧。”
好幾次這麼說,他不肯走,能一動不動坐在她麵前老半天。
薑意眠順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看向臉上新添幾道疤的刀疤,忽然有一點明白什麼叫尷尬。
“還好嗎?”她問。
刀疤麵無表情:“他很煩。”
話音剛落,被進門的霍不應聽去,兩人眼神交彙,臉色均是一冷,二話不說就往廣場走。
又要打。
天都黑了,還,要,打。
算了。
拉不住勸不了,反正他們心裡有數,彼此不至於下死手,就隨便他們打吧。
一個犯困的玩家蓋上被子,睡覺。
一條忠誠的
忠犬打好地鋪,也睡覺。
一覺到天亮,周日,是他們計劃離開監獄、拯救諸神的一天。
至關重要的日子,左右不見霍不應。
薑意眠找好大一圈,才發現他賴在某個不知名的屍體冰涼的犯人的房間床上,還沒睡醒。
“霍……必應?”
喊他,沒反應。
房間裡沒有窗戶,光線黯淡,地上東一塊西一塊染著血的物件,無法辨彆究竟是不是從人身上掉落下來。
薑意眠謹慎地繞開,不去踩,不太理解為什麼有人能在這種地方安然大睡。
“霍必應,醒醒,我們該走了。”
推他,沒反應。
扯被子。
他閉著眼,搶回去,翻個身,繼續睡。
薑意眠繞到另一邊,實在不願意隨意發生肢體接觸,猶豫片刻,抿著唇,艱難地揪了揪他的頭發絲:“起來。”
霍不應這才悠悠然掀開一隻眼皮,懶懶倦倦地答:“起不來了,你拉我。”
聲音低低的,沒什麼力道,好像,依稀,有點撒嬌的意味。
這麼大一個男人。
有臉撒嬌。
刀疤往前走一步,那撒嬌的家夥原地破功,眼尾涼颼颼地掃來:“沒說你,滾遠點。”
眼下可沒時間供他們打架。
薑意眠及時按住刀疤:“沒事,我喊他起來。”
刀疤視線下滑,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
燥熱的溫度仿佛從她綿軟小指,徑直穿透他的皮肉表層,肆無忌憚,沉入血肉之中
他有些貪戀這樣的溫度。
可又清楚地知道,這不是他所能獨占的溫度。
就像議會有陸堯,監獄有獨眼、阿萊,她自有裴一默、霍必應。
他從來都不是唯一被需要的那個,沒能做到不可取代,沒有資格妄想獨自擁有任何一樣東西。
也好。
因為這個世上沒有人讀詩是為了獨占。
隻要儘力保護就夠了。
冷淡的眼皮垂下,刀疤定定望一會兒,抽出手,轉身走出去。
——瞧,還不是被趕出去。
霍不應舔著後槽牙,愉悅極了,一條支棱出被窩的手動了又動,非要引起薑意眠的主意不可。
這人想做的事情向來能做成,試圖抗議不過白費時間,沒有任何意義。
薑意眠直接伸手去拉。
不設防指尖交
碰的刹那,對方如鬼魅般纏上,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
被子一掀——
她驟然跌向床鋪,被棉被攏住,視野之內一片昏暗,到處都是霍不應的氣息。
霍不應本霍形同一團黑乎乎的怪物輪廓般橫在眼前。
“要不再陪我睡會兒?”他輕輕的、用氣音說:“待會眼一閉,再一睜,你就發現我們已經在科研院裡頭,是不是挺好玩?”
薑意眠沒太聽清。
可她分明感覺到,一種古怪的觸感沿著她的食指遊走,隨後來到指腹。
仿佛墜入沼澤。
潮濕而黏稠,有什麼柔軟的東西在觸碰她,又有什麼冷硬的東西,時不時擦著皮膚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