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深海(7)(1 / 2)

說到關鍵處,忽然沒了聲。

發光魚猶如被關在籠裡的困獸,焦躁不安,四處遊動。

光線閃爍間,魚姥姥始終沉浸在不可見的黑暗裡,輪廓模糊又臃腫,似乎走了神。

“姥姥,”靜靜等了一會兒,薑意眠打破沉寂:“您也見過新人類嗎?”

過了很久,魚姥姥才淡淡‘嗯’一聲。

陸地物種飽受災難的那段時間,水下亦不平靜。

海怪入侵,深海掀起極其混亂的地盤鬥爭。

為了守住家園,人魚們斷然放下純血的驕傲,不惜與各種危險醜惡的海底凶獸結合,催生出形態各異的混血種。——數量最多的時候,有近百種。

可饒是如此,人魚依然敵不過來曆不明、生生不息的海怪,最終被逐出深海,被迫來到淺水區生活。

也是那時,魚姥姥最後一次見到人類。

“一切都變了。”她說。

國家、城鎮、信仰;

房屋、金錢、槍支彈藥;

嗖一下飛馳而過,尾巴噴出黑氣的汽車、飛機,總是喜歡往大海排放汙油、垃圾的輪船;還有精致的包裝禮盒,無數加工廠、名貴的動物皮毛製品……

一切曾給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人類造物,給這顆星球、其他生物造成不必要負擔的發明與貪婪,仿佛一場逼真的夢境,夢醒之後竟消失得如此乾淨利落。

“就算是一本書,一幅畫;一段有關人類過剩欲望的確切描述,或是他們所作所為的真實記載也行。”

“全都不見了。”

那一天,魚姥姥遊了很長很長的路途,經過好幾片大陸,可連一點殘骸、存在過的痕跡都找不到。

舊人類就這樣從地球上蒸發。

取而代之的新人類,就像倒退回原始時代。

除去火,除去生存必須之外,他們放棄了無數複雜但有效的發明,不再使用那些對自然產生副作用的工具。

不為享受而殺戮,儘量避免無謂的傷害。

他們拋去高等動物的自稱,仿佛真心實意地將自己跟所有動植物擺放在同一地位。突然變得謙虛又友善,天真且無害,常常用笑臉表現自身的純潔,還愚蠢到赤手空拳對陣森林中的猛虎,簡直文明得可笑。

說到這裡,魚姥姥的確嗬嗬、嗬嗬地大笑起來。

“後來我就發現了這艘沉船。”

笑過之後,她恢複那種刻薄的語調:“人類也好,人魚也好,凡是生命存在必然伴有抹不去的罪行,但真正的跳梁小醜永遠是那個能夠感知這份罪惡、卻又深刻明白其中的不可逆轉性、夾縫生存的個體。”

“我終於領悟道德感與生存的不相容性,對這個世界徹底失去盼望,所以決定永遠獨自居住在這艘船裡。從幾百年前到今天,從今天到我身體死去的那天。”

說完,魚姥姥閉上眼睛,像是逐客。

可薑意眠還不能這麼輕易離開。

她問:“您能通過外貌區分新舊人類嗎?”

也就是問,新舊人類的外形是否具有明顯差彆。

魚姥姥:“我活得太久了,忘了。”

一聽就是敷衍之詞。

念在對方性情古怪,她不願答,估計誰都勉強不得。

薑意眠沒有過多糾結,直接跳到下一個問題:“您還沒有說清楚舊人類消亡、新人類出現的過程與契機。”

“是病毒嗎?”

關於這件事,薑意眠心底隱隱存著幾個猜測。

“是不是您提到的格陵蘭病毒,它能對人類性格造成巨大影響,從而誕生了更加友好的新人類?”

——不對。

病毒對人們的性格影響具有多方向性,例如小楊變暴躁,蒼介變斯文。

如果世界上同時存在殘暴的人與溫和的人,病毒麵前人人平等,兩者死亡率相同;

其次,縱使逃過病毒,後者攻擊性偏低,生存率不太可能高過前者。

這就產生邏輯矛盾了。

除非。

“或者,存活下來的新人類,其實是那批對病毒免疫的極小部分人。他們經曆災害,決心愛護自然。因此大費周章地抹去人類過往的‘罪行’,想要重新開始?”

這個猜測相對的理想派,不過可以圓上許多細節。

她才說到一半,魚姥姥霍然睜眼,兩顆眼珠直勾勾盯著她,仿佛有話要說,又像不可明說的忌諱。

俗話說得好,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一個可能性閃過腦海,薑意眠坦然對上那道尖刻的目光,“感謝您花時間解答我的困惑,作為報答,也許您有想要得到的東西,或需要我為您做什麼事?”

嗬,答對了。

魚姥姥裂開嘴巴,一把抓住左手邊的魚。

她的手指又長又瘦,將魚捏得動彈不得。

“我要你——”

她甕聲甕氣,一字一句道:“第一眼看到的人類——”

“的心臟。”

*

“在下一個冬天到來之前,把心臟帶來。”

“不要妄想欺騙我。”

“在那之後我將告訴你,所有你找尋的真相。”

魚姥姥緩緩站起身,這回真的準備送客。

“我會自己接觸人類,也會試著自己找尋真相。”臨出門之前,薑意眠偏過頭,神態鎮定:“這也許是一種無謂的冒險,您有什麼忠告願意給予我嗎?”

魚姥姥眯起眼睛,縫隙之中猛地迸出冷光。

她又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扯了扯嘴角,丟出一句話:“記住我說過的故事。”

旋即關上門扉。

“……”

她隻說過一個漁船的故事,究竟想讓她記住什麼呢?

病毒對人的作用?

人類內部的殘殺?

似乎二者都說得通。

告彆魚姥姥,薑意眠遊出沉船。

娜娜吃完了萊恩的心臟,肚子飽飽的,正百無聊賴地坐在船頭等她。

“可算出來了,我都困死了。”

娜娜二話不說,拽著人往回遊。

路上,薑意眠旁敲側擊打聽魚姥姥的事。奈何娜娜對這位陰森森的老祖宗向來不感冒,一問三不知

她稍稍露出失望的神色。

娜娜立馬跳腳:“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不準看輕我,我很厲害的好嗎?!雖然你問那些亂七八糟的年紀愛好都不清楚,但我知道祖姥姥的出生秘密啊!”

是身世秘密吧。

本能糾正對方不規範的用詞,薑意眠側耳傾聽。

“好久好久以前,祖姥姥的父親是一條叛逆的人魚。明明長得特彆英俊,尾巴又粗又長,但他就是不去找人魚貝,不肯找伴侶,老喜歡跑到沙灘附近去玩。”

“有一天,他看到一個美麗的人類女孩,向它求愛。可是,沒想到那個女孩已經訂下婚約,而且超級膽小。隻不過說了幾句話而已,還沒看清楚祖姥父漂亮雄偉的尾巴呢!她就嚇得臉色蒼白,慌慌張張逃走了。”

“——真不知道這種沒用的食物有什麼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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