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人在哪裡?
無論他怎麼問,怎麼做,為什麼就是沒有人相信他,為什麼沒人承認姐姐的存在?
“姐啊,你看嘉禾一個人都孤單成這樣了,不然你們就再生一個唄?”
當他詢問姐姐的去向,熟悉的親戚長輩們總是如此玩笑著岔開話題。
媽麵無表情,沉默不語。
問的次數多了,爸就不耐煩地沉下臉,一把將啤酒罐甩到地上:“都說了多少次,你沒姐!沒姐!就算你想瘋了,你媽也沒法給你生出個姐!聽懂了沒?”
怎麼會這樣呢?
陳嘉禾張口無言。
他不懂。
他分明記得自己有個姐姐,可全世界都說沒有。到底是他們合起夥來騙他?還是他真的出了問題?
他漸漸不確定起來……
“然後就找上我們?”
就算被驅逐也安分不下來的社長,一句話將時間拉回現在進行時。
“是、是的。”陳嘉小心地抿了抿唇:“我去過醫院,醫生說人的大腦構造複雜,一樣的病症也可能因人而異。他們沒有辦法幫我區分記憶的真假……”
“他們建議我掛精神或心理科,呃,我爸媽在這方麵可能跟大多數的長輩一樣。
“我爸覺得我隻是心理軟弱,找借口逃避壓力。我媽的話,她認為精神科跟精神病院差不多,害怕我被確診出具體病症吧,怎麼都不肯不同意……”
他才16歲,身份證用不著的時候都被爸媽收著,又沒錢,自己肯定去不了。
“——可以換個角度,證明你姐姐的存在。”
薑意眠說這話的理由再簡單不過:但凡是人,不管活著死了,絕不可能蒸發得不留一絲痕跡。
陳嘉禾用力點頭:“嗯嗯,我也這樣想。但是——”
陳家平日來往的親戚不多。
不常見的壓根聯係不上。
常見的,跟他爸媽關係太好。他忍不住懷疑他們統一戰線、統一說辭騙人。
思來想去,還是自己的朋友可信。
不是非得要那種從小玩到大的朋友。稍微要好一點的就行,如果他真的有姐姐,怎麼可能不在朋友麵前提?
按照這個思路,他試著尋找自己過去的社交網絡、畢業同學錄之類的東西。
結果大為遺憾。
糟糕的煤氣中毒後遺症,害他完全忘記過去所用的社交賬號。
礙於他爸工作性質工作關係,他們經常搬家。彆說一個小區到另一個小區,連一個省到另一個省都常見得不行。一來二去,數不清多少東西遺失在路上。
況且還有那場火,燒光雜物間。
種種原因疊加,陳嘉禾沒能找到任何老朋友的聯係方式,計劃徹底失敗。
饒是如此,他還不氣餒。
找不著外援,他就自力更生,竭儘全力在家庭內部尋找姐姐存在過的事物。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有一天,他借口從媽媽的衣服口袋裡發現一隻發卡。
“那是一個橢圓形、嫩綠邊的編織發卡,中間是白色的,點綴著三顆草莓。”
陳嘉禾說著,將一直捏在手心裡的紙張打開:“這是我畫的草圖,請你們都看一下。我媽不愛打扮,真正喜歡嫩綠色和草莓的人是我姐,所以,我很確定,這一定是我姐的東西!”
大家都湊過來看,確實不像媽媽這一輩會用的東西。
但是吧,光憑這個,未免太過草率?
“會不會阿姨打算買來當禮物,送給你們認識的小朋友什麼的?”
“可能超市促銷活動送的。”
“或者地上撿的。”
“鄰居小孩塞進去。”
他們一人提供一個可能性,陳嘉禾頭搖得像撥浪鼓。
“那個發卡特彆舊,沒法送人的。”
“它……給我一種熟悉感,親近感,我說不出來,但我肯定很久以前見過。”
“那天晚上,我在飯桌上提起發卡,我爸媽臉色特彆難看,當時的氣氛也……”
十分怪異。
就好像周圍的空氣一下全被抽空,至親的爸媽突變驚悚的外星人。
你們語言不通,情感也不通。
任由你費儘力氣講述自己的發現,表達自己的態度。他們就是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握著筷子的手仿佛被敲擊下定格,懸在空中;兩片眼皮間或閃動一下,望著你的目光,宛如五感缺失的高級文明,在俯視一隻螻蟻掙紮。
時至今日,想起那頓不歡而散的晚飯,那漫長的十幾分鐘的沉默,陳嘉禾依舊毛骨悚然。
“而且後來……那個發卡無故消失了。”
至此,他也提出四個疑點,扯平。
社長撓撓脖子:“消失又怎麼回事?”
陳嘉禾道,為了保存好證物,白天他帶著發卡上學,晚上放在上鎖的抽屜裡。可是有一天,他半夜驚醒,直覺性拉開抽屜,本該放在那裡的發卡已然消失不見。
東西在家裡丟掉,作案者當然是自家人。
第二天,他去質問爸媽。誰知他們非但不承認,還矢口否認自己曾經見過草莓發卡。
“什麼發夾不發夾,沒聽說過。”爸爸冷冰冰地說:“以後少把你亂七八糟的夢拿出來說。我們花錢養你,不是為了讓你有事沒事頂嘴的。”
媽媽不語,她的影子斜投在地上,是跟爸爸並在一起的。
社長:“這麼說,你確實有健忘、記憶混亂之類的情況?”
陳嘉禾難為情地承認:“偶爾會忘記家裡的地址、爸媽的手機號碼,還有上課內容、作業寫過沒有……不過不是很嚴重,一般短的話,過幾個小時,長的話一兩天就會想起來的!”
朋友!這已經好嚴重了好嗎?!
大家無語凝噎,不忍拆穿。
祁放懶懶地掰著手指頭總結:“爸媽不配合,親戚不可靠,朋友找不到,自己腦子也——”
閉嘴啊樹懶,這樣聽起來更恐怖了好嗎?!還超級不禮貌!
社長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
薑意眠負責保持專業性:“可以感覺到你思維縝密,對這件事也很重視,幾乎嘗試了所有能想到的辦法。但是,作為當事人的你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依然沒有辦法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我們隻是業餘愛好而已,你確定真的可以幫上忙?”
潛台詞:你這事難辦,我們可能不行,期望不要太大。
“我、無論怎麼樣都想試一試。”
陳嘉禾咬牙道:“我不相信自己的爸媽,不相信親戚朋友們,連自己都不敢盲目相信。可你們沒有必要替我爸媽圓謊,沒有必要陪我自欺欺人。所以——”
“這是最後一次,要是有機會,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要把姐姐找回來。
“要是確實沒有姐姐,我就下定決心,徹底忘記這件事,好好地生活下去。拜托你們了,幫幫我吧。”
他拘謹地站起來,再次禮貌鞠躬。
並且雙手摸口袋,往外掏錢。
“這、這是我存的錢。”
一張,兩張,五張,八張。
哇哦!窮社長嘴巴張得比鴨蛋還大。
可惜——
“錢就算了。”
嗚嗚,忍痛拒絕毛爺爺的誘惑,社長義正嚴辭:“畢竟我們創立社團的初心就是:無償為同學們解決困擾,真正體現團結友愛精神!不用擔心,你的委托,我們接受了!”
“好、好的!”
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陳嘉禾感動至極。
祁放打了個哈欠:“我們要乾什麼?”
這話一出,其他三人麵麵相覷。
社長:閉嘴,我還沒開始思考。
學姐:不想說話,保持神秘。
薑意眠:……
反正沒有其他思路,她試探性地說:“不然先去陳同學家看看?”
好!說得好!
看著大家立刻集體鼓掌,全票通過。
陳嘉禾在心裡感到抱歉。因為他覺得,這個社團……果然還是很不正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