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矩真多。
薑意眠頭一回這麼□□的人,不免好奇:要是不照著他的意思來,會這樣?
說巧也巧,小婷忽地一個噴嚏,手一抖。
手心裡捧的胭脂粉盒不慎打翻,沾在衣擺上抹也抹不掉,小丫頭頓時嚇得臉白。
沒多久,剛剛傳話的下人來接太太,一聽聞這事,也驚得臉色大變。
“你這丫頭,怎麼做事毛手毛腳成這樣!還不快想法子弄乾淨!”
“弄、弄不乾淨啦!”
“那就快找找款式差不多的衣服替一替!”
“沒有差不多的呀,怎麼辦啊香萍姐姐,我、我是不是要死掉了。”
小婷如喪考妣。
看似端莊大方的香萍在屋裡來回踱步,臉色凝重無比。
兩人一來一回的,弄得就像天要塌下來一樣。
薑意眠暗暗打了個哈欠,不得不拉了拉她們,指著座鐘。
“糟了,先生該是醒了。”
香萍一手握成拳頭,一砸手心,終是拿定主意,挑了一件同色的旗袍讓小太太換上。
——想來在秦衍之麵前,穿臟衣服的罪過,比事出有因的違逆更嚴重。
“拿一件披肩來,遮著領子衣襟,要白色的!快!”
“這件行不行?”
“太太這頭發怎麼沒編好?”
“我、一著急——”
“重編!”
又一陣兵荒馬亂。
好容易收拾好了,小婷年輕膽小,忍不住哭:“要是先生生氣,要找人怪罪,嗚嗚,小太太、香萍姐姐,你們、你們就推我出去吧。我自己犯錯自己受著,不連累你們嗚嗚嗚。”
“行了,先生真要生氣,一個都跑不了!”
香萍推了她一把,攙著太太快步離去。
秦衍之的起居院離這兒有段腳程。
不似湖心苑白得過分,他自個兒住的院子,反而灰漆漆、霧蒙蒙的。
一間間屋門嚴絲合縫地閉著,走廊裡掛滿絨布,房與房頂間張著薄薄的遮陽板,將燦亮的陽光儘數擋在外麵,淨餘下昏暗與陰冷。偶有幾個下人來去,皆低著頭,一聲不吭,腳步輕得像飄著。諾大的院子又靜,又沉,以至於外人一頭鑽進去,如同進了一片鬼宅。
據說是因為算命。
當初最誌得意滿之時,有人說過對秦衍之說過,待他三十五歲後,將有一道死劫。若能耐住性子,一年到頭少出院子、少見日光、不進女色、不為名利富貴而奔波,或許能有所化解。
那人說完沒兩個月,秦衍之稀裡糊塗壞了腿。
再過兩年,他的身體裡仿佛長出去吸食體魄的蟲。
無論去多少醫院、用多少精密的儀器都檢查不出毛病,世間聞名的名醫大夫亦是束手無策。因而所有人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位一度掌控上海、鐵血狠辣的人物被不知名的蟲子,一點一點、一年一年地啃噬。
直至如今,他三十六歲,皮相尚未老去,五臟六腑已然衰敗得像六十歲。
他再也沒有在陽光下出現,晝伏夜出,像一隻坐在輪椅上、見不得光的鬼。
——秦衍之呀,就是見不得光的事做多了,老天罰他不準見光呢。
人們背後這樣評價,都擦亮了眼睛等著看他將如何隕落。
而他清楚,或不清楚這些,終歸沒有作出解釋,也沒有試圖掩蓋。
意眠馬上要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人物。
香萍引太太到書房外便止了步。
有關薑意眠的鸚鵡特性,戚餘臣給她找了理由,全推到季子白身上。
奈何前後院消息傳遞得有些慢了,香萍隻覺往昔的太太驚惶但生動,如今被七少爺劫了一趟,看著像是老成了,反應卻也遲了許多。
看著有幾分懵懵懂懂的孩子氣,就忍不住提點:“太太不要驚慌,隻管按老規矩來。報紙還放在桌上,您隻需念完出來就行,多餘的事千萬不要做,記得嗎?”
說罷推開了門。
書房裡彌漫著一股檀香,一架輪椅背對著門,隱隱約約能瞧見一道影子,附在上麵。
她走進去,門被關上。
漆黑的房屋裡常年不肯開燈,充斥著一種陰鬱頹唐的味道。可窗布底下不可避免地漏儘幾道淩亂、微弱的光線,給他及他的輪椅造成一道巨大的影子,虛虛的,怪異地浮在牆上。
那人依然坐著,一條白得病態的手臂放在扶手上,沒有轉頭。
光是見著一小片後背,薑意眠感到自己的心跳驀然加快了好幾分。
——這具身體非常懼怕秦衍之。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
書桌……報紙……老規矩……
看來這人很喜歡在午睡後聽自己養的小寵物念報紙。
可惜這願望今日怕是要落空。
她找到報紙,翻了翻,沒什麼大不了的,唯一獨特的是,這並非當日的報紙,而是好幾年前的一刊。頭版說的是上海第一家銀行的剪彩禮,角落裡附著新出的電影消息。
“報紙在桌上。”
秦衍之大概以為她忘了規矩,沉沉地提點了一句:“從頭開始念。”
她鸚鵡學舌:“從頭開始念。”
他嗯了一聲。
可是良久,本該朗誦起來的軟糯聲兒並沒有出現。
於是他側過頭來,於人為的黑暗之中,逆著光,睨過來一隻深不見底的眼睛。
“為什麼不念?”
他問。
帶著無限的威壓與危險,像叢林裡驟然醒過來的獅子。
同時又低低地咳了一聲,壓在嘴邊的白帕上染上一抹血光。
—— 一隻沉著卻又病重的獅子。
薑意眠想。
腦際則是滴的一聲:【檢測到當前目標人物:秦衍之。】
【他的特定話語是:從來沒有把你當養女看過。】
【計時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季狗死了,剩下一個老男人和一隻溫柔美人。
於是副本告彆了燒傷搶掠等明晃晃的爭鋒相對,正式進入暗流湧動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