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駝山。
山下有一條小河,沒有人知道河叫什麼名字,這裡是車遲國不是吐蕃,而這裡隻有吐蕃人,一群看起來失去了驕傲和自尊的吐蕃人,彆說沒人在意一條河叫什麼名字,連身邊人叫什麼都沒有人在意,隊伍建製完全亂了,近二十萬人,沒幾個人還能在身邊找到很多熟悉麵孔。
絕大部分人都沉默的坐著,交談會讓他們看清彼此的狼狽和恐懼。
從失去驕傲到失去自尊,可能也是一個人從頹到廢的過程。
小河本清淺,水中魚兒早就被踩渾濁了水底的馬蹄嚇得不知所蹤,這邊有人捧著水喝,那邊戰馬拉進河裡馬糞。
來的時候有人還特意問過,這小河是藏布江是一條細小分支,分支河道正中有一座小石頭山,水流被擠向兩側,一側被當地車遲人修建的水渠引走,一側則緩緩流下下遊。
孤駝山下有一片樹林,車遲國中難得見到的綠洲景象,四周的沙丘還沒有放棄對綠洲的侵襲,風起時,士兵們便拉起圍巾遮住口鼻。
當初車遲人在分支河道修建水渠的時候本意是要將兩側的水流都引走,可那時候車遲國的大丞相說,給下遊的人也要留一條活路,於是才有了今日吐蕃人一口水喝。
樹林中位置最好的地方當然是勒勤闊哥明台的,一小片空地還挨著淺水,逃離的時候大帳都來不及收,所以他隻能露天躺在地上,隨軍的醫者正在給他換藥,疼的他想一腳把醫者踹出去。
那一刀太狠了些,現在的闊哥明台一閉上眼睛還能看到那個年輕寧人的眼睛,那眼神讓他害怕,那麼清楚,揮之不去。
即便是到了現在闊哥明台也想不明白怎麼就輸了,寧軍不過七萬,他有三十萬虎狼,就算是一人換一人,贏的也該是他才對。
“國師呢?”
他側頭問。
“在公主殿下那邊。”
“哦......”
闊哥明台吩咐了一聲:“一會兒若國師回來了,請他過來,我有事情與他商量。”
他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那個親兵,臉上帶著紗巾抵擋著從遠處沙丘被風帶過來的細沙,這親兵身上血跡斑斑,讓他心裡一陣陣的煩躁,煩躁之後便是悲涼。
如果不是當時塔木陀拚死相救,不是這些親兵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後麵襲來的箭雨,他可能也死在了石子海城外,那個地獄一樣的地方。
塔木陀去整頓隊伍了,其他將領也都去清點人數想重新恢複建製。
“我回去之後,會重賞你們。”
闊哥明台歎了口氣,看了一眼已經給他重新包紮好的醫者:“你下去吧,傷藥留著,回國還要走上很久,路上多荒涼之地,怕是連藥都沒地方去尋。”
那醫者本想去救治彆的傷員,聽到闊哥明台的話忍不住輕輕歎息了一聲,這一聲歎息讓闊哥明台想到了一件事,至少有三千餘傷兵跟著隊伍,消耗著本就不多的糧食和水以及藥品,事實上,他們逃的太倉促,根本就沒有攜帶多少東西,最主要的是這些傷兵是累贅,車遲國已經被滅也就沒有後援,寧軍隨時都可能追上來,或許寧國還會調集更多的戰兵來,畢竟若是一口吞下吐蕃三十萬大軍,吐蕃國十年之內都不能輕鬆緩過來。
“括善!”
闊哥明台喊了一聲。
沒人應答。
闊哥明台又喊了一聲,然後才反應過來括善已經死了。
“彆不格。”
他看向另外一名吐蕃國將軍,那是他親衛軍指揮,彆不格連忙跑過來,肩膀上還吊著繃帶,臉上也被削掉了一塊皮肉,看起來很淒慘。
“勒勤,有什麼吩咐?”
“我交代你去做一件事,隻能帶親衛軍去做,不能讓其他各軍的人知道。”
“勒勤......什麼事?”
“你......”
闊哥明台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可能過於殘忍,可這樣的事當年他也做過,隻是那時候傷兵不過幾百人而已,時至今日都沒有人把那件事說出去過,不然的話他在吐蕃國內也會扛不住,可到現在為止他也堅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親衛軍還有多少?”
“不足八千人。”
“你分五千人出去,親自帶隊。”
闊哥明台壓低聲音說道:“帶上所有傷員,就說為了他們的安全,我親自帶大軍引開寧人的追擊,你們繞路回去把傷員送回吐蕃,半路上......你知道該怎麼辦,回來隻需說不幸遇到了寧人的大隊人馬。”
彆不格臉色瞬間發白:“勒勤,有幾千人啊。”
“不然呢?”
闊哥明台歎了口氣:“你覺得,我會忍心?他們都是為吐蕃而戰的勇士,我相信他們也不願意自己成為累贅,若是因為他們而拖累了大軍歸程,讓更多的勇士死在異國他鄉,他們也會自責,會難過,如我一樣。”
彆不格咬著嘴唇點頭:“我這就是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