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拍了拍年輕人肩膀:“你爹娘肯定怕。”
年輕人楞了一下,搖頭:“我站在這,守著的不僅僅是那些我不認識的大寧百姓,也是守著我爹娘。”
老兵把自己的水壺摘下來遞給年輕人,沒再說什麼。
“團率。”
年輕人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按照咱們大寧的軍律,你的年紀早就應該可以回家休息了。”
“是。”
老兵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裝備:“我今年四十六了,六年前我就已經返回老家,我們是軍戶,我回去了,我兒到了邊關,幾年前北疆與黑武激戰,渤海人猛攻白山關策應黑武人,我兒在白山關戰死,所以我回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看到遠處渤海人的隊伍又一次集結起來往這邊移動,他將箭壺放在自己腳邊,用刀子將繃帶豁開,然後分彆在右手食指中指上纏了幾圈,昨日開弓次數太多,食指中指已經被弓弦勒破,纏好了之後抽出來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等著軍令聲。
“殺幾個是幾個。”
年輕人站起來,學著老兵的樣子將手指也纏了纏:“我幫你多殺幾個。”
他忽然笑了笑,並不是開心的笑,人的笑容其實是很複雜的一種感情表現,有的笑,看起來令人心疼。
年輕人像剛才老兵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那樣拍了拍老兵的肩膀:“剛才我沒說,是因為我覺得也無需說,對於大寧軍戶來說,戰死不過是平常事......我從軍的前幾年,我爹回來的。”
他比劃了一下:“這麼大一個盒子。”
“不過不是在咱們東疆,是在北疆。”
年輕人聽到號角聲,將硬弓舉起來:“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去北疆,從給我爹下葬開始,我就盼著長大,盼著去和黑武人乾一仗。”
他側頭看了看老兵:“老爹,大家都這麼叫你。”
“我把你們當兒子看。”
老兵聽到戰鼓聲,把第一支羽箭射了出去,遠處一個渤海人應聲倒地。
長安城。
皇帝看了看天色已經黑下來起身活動了一下,然後邁步出東暖閣,內閣那一排房子距離保極殿近的很,走幾十步就到了,推門進去,內閣諸臣看到是陛下來了,連忙起身施禮。
唯獨老院長,靠在那睡著了。
皇帝搖了搖頭示意不要把他叫醒,把自己大氅給老院長披上,老院長睜開眼睛看了看,忙不迭的起來俯身:“臣拜見陛下。”
“今日都早些回去吧。”
皇帝笑了笑:“朝事是做不完的,可家裡人也不能不顧及,臘月了,自今日起,每天到這個時辰你們就都回家去,該歇歇就歇歇,該陪陪家人就陪陪家人,朕也省一些獎賞銀子給你們,多好。”
朝臣皆笑。
皇帝笑著對老院長說道:“既然醒了,陪朕走動走動?”
“臣遵旨。”
老院長站起來,等著朝臣們全都告退走了之後看向皇帝:“陛下?怎麼不走?”
“不是真的想走動,先生才睡醒,外麵風寒,彆著了涼。”
皇帝在椅子上坐下來,揉了揉腰:“朕隻是想找先生說說話。”
老院長問:“陛下怎麼了?”
“沒怎麼。”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他往外看了看,朝臣都已經走遠,他擺手讓代放舟把門關上,代放舟立刻明白過來,退出房間把門拉好,然後吩咐人離這屋子稍稍遠一些。
“朕中午的時候去抱了抱二皇子。”
皇帝低著頭:“不知不覺,竟是也那麼重了。”
“二皇子聰慧,將來不可限量。”
“彆說這些客套話。”
皇帝看了老院長一眼:“算算日子,過完年沈冷就又要離京,這應該是二十一年來,第一次朕能看著他過年。”
“陛下......若真的舍不得,何不下旨留在長安做事?”
“朕十六歲離開長安去北疆作戰。”
皇帝看著自己的雙手:“此時此刻,多少父母的兒子在為大寧戍邊,為大寧征戰廝殺,南疆十萬兒郎在征討求立,北疆冰天雪地從來就沒斷過廝殺......朕的兒子是兒子,他們的兒子就不是兒子?舍不得,也得讓他去,總得有人去。”
老院長低頭不語。
他沒有子嗣,可三十年前,他的侄子戰死在西疆。
白山關。
孟長安一把推開那年輕士兵,自己胳膊上卻被羽箭射穿,他一刀將羽箭斬斷,把半截羽箭抽出來扔在一邊,看了看那年輕士兵一眼:“小心些。”
年輕士兵臉色發白:“將軍,你......”
孟長安已經看向城外:“彆走神,看準了,你若再死,你家就斷了。”
年輕士兵揉了揉眼睛:“是!”
老兵看著孟長安,心裡沒來由的一疼。
將軍也是獨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