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都明白。”
皇帝緩了一下:“你們啊......”
他看向賴成:“還記得你的前任都禦史方未然嗎?”
“臣記得。”
“那時候他做都禦史,六十幾歲的老人了,因為一件小事跳著腳的罵澹台,把澹台氣的發誓說要把他胡子拔了,下朝之後這位老人家還不罷休,出了大殿就指著澹台罵是莽夫小兒,澹台一怒真的把他胡子拔了幾根下來,兩個人扭打一處,要多丟人有多丟人,後來老禦史家裡人受了氣,澹台帶著五百禁軍把另外一家從頭打到尾,帶兵走的時候老禦史又跳著腳的罵,說我家的事用得著你來管?你個莽夫小兒,我一定要在陛下麵前參你!”
賴成低著頭:“然後澹台大將軍說,你愛怎麼樣怎麼樣,隨便你。”
皇帝嗯了一聲:“結果呢,老禦史大人跪在朕麵前說,把他自己罷官吧,不要去責怪澹台......這事朕又不是不清楚,老禦史太清廉也太樸素,兒子成年之後搬出去住,沒有出仕,就開了個私塾,結果鄰居家是一戶蠻橫改不講理的,把他兒子打了,老禦史去評理,沒穿官服,那戶人家把老禦史也給打了。”
“按理說,這事順天府應該管,可消息讓澹台袁術知道了,帶了五百人去,把那家從頭砸到尾,房子都給人拆了,人打的滿地找牙。”
皇帝停頓了一下:“為什麼?”
賴成:“那年澹台進軍,老禦史大人在戶部為官,親自督運糧草,三天四夜沒有合眼,把糧草交給大將軍之後就昏了過去,老禦史便是這樣,一邊罵著大將軍是莽夫,一邊恨不得把自己吃的那口糧食都分給大將軍。”
皇帝點了點頭:“所以朕很欣慰。”
他起身:“沈冷和孟長安在渤海國那邊殺戮是狠了些,可不狠不行......朕聽說,昨天你們幾個在內閣商議了一下罵沈冷和孟長安的奏折怎麼寫,然後就跑到武工坊那邊去催弓箭甲械的進度,方同軒已經一個月又五天沒有回家了,衣服臟的讓人心疼,困了就趴在那眯一會兒,醒了就繼續乾。”
賴成知道這位方大人就是那位老都禦史的兒子,被人打的那個。
當初因為這件事,陛下把澹台袁術降一級罰俸三年責令思過,然後親自見了見方同軒,方同軒不入仕不是因為沒有才學,而是老都禦史覺得自己一輩子得罪人太多,怕兒子入仕會被欺負,會被打壓,索性讓兒子做個私塾先生......陛下後來安排方同軒進戶部做了個小吏,老都禦史當夜和他兒子都喝多了酒,老都禦史拉著兒子的手說,陛下愛才,你既然要做官了,那就彆讓陛下失望彆丟了我的人,做官就要做個讓陛下放心的也能托付重任的官。
十幾年過去了,方同軒已經是內閣次輔之一,依然不敢有絲毫懈怠。
皇帝道:“聯名書上有方同軒的名字,可他寫完了奏折之後就跑去查看給邊疆征戰將士們的冬衣送走了沒有,因為進度慢了些,他一口氣辦了十幾個負責此事的官員,回來的路上吐了血,他吐血不隻是因為氣的,還是擔心,是心疼,進了十月渤海國就天寒地凍,冬衣不送上去他怕將士們受凍。”
賴成低著頭,沒有說話。
皇帝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朕知道你們的心思,你們害怕朕重武輕文,朕說過,一碗水端不平就會灑出來,扁擔挑不好就會一頭往下墜,朕是端水的人,朕也是挑擔的人,端著的水是大寧的湖海大河,挑著擔子是大寧的萬裡江山,這加起來,就是大寧的黎民百姓。”
皇帝停頓了一下:“朕不糊塗。”
賴成跪下來:“臣,謝陛下。”
皇帝伸手把賴成扶起來:“朕已經讓禦醫去看過方同軒了,朕跟他說,再不回家好好睡一覺朕就罷了他的官,再到老禦史的墓前去評理,你也一樣,你已經二十一天沒有回過家,今天就回家去看看。”
賴成嗯了一聲:“臣領旨,臣回去。”
皇帝點了點頭:“去吧。”
賴成拜了拜,出了肆茅齋之後就深吸一口氣,揉了揉眼睛,活動了一下雙臂,覺得九月的長安城真是讓人舒服,秋高氣爽。
出禦園上馬車,車夫問大人咱們去哪兒?
賴成沉默了片刻,吩咐了一聲回內閣。
大寧這麼大啊,大寧這麼強啊,因為有他們。
皇帝坐在肆茅齋裡看著窗外湛藍湛藍的天空,看著天空上慢慢飄走的雲沉默了好久。
九月十九,捷報再傳。
沈冷和孟長安已經會師,兵圍渤海都城。
也許當消息傳到長安城的時候,那兩個被皇帝寄予厚望的年輕人已經攻破了渤海國的都城,把那位號稱將來要打破長安讓大寧皇帝跪在他腳下的渤海王從寶座上揪了下來。
大寧的兒郎啊,專治各種吹牛逼。
往死裡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