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太醫署黃吏目就湊過來,“你知道這幾日城中流傳的悼亡詩麼?”
“什麼詩?”洪文忙得要命,哪裡會留意什麼詩詞。
“是嘉真長公主悼念未過門的駙馬的詩,聽說昨兒是忌日呢。”黃吏目唏噓道,“辭藻華麗感人至深,大家紛紛感慨公主的深情。”
未過門的駙馬……雖然確實是下嫁,但這都什麼說法?洪文啼笑皆非的想。
隻是提到嘉真長公主,他腦海中又不自覺回想起當日那人粲然一笑的模樣,突然覺得有些暈眩。
深情麼?
洪文回憶著櫻桃枝葉間的那一角銀紅色,總覺得真相可能與世人的想象有點差距。
門口冒出來一個小太監,“淑貴妃說想叫人去看看藥膳,沒什麼要緊的,要個伶俐懂事的小吏目就成。”
眾人便紛紛看向洪文。
若說懂事,在宮中做事的鮮有蠢貨。
隻是這個“伶俐”“小”麼,需知在洪文到來之前,吏目中最年輕的一位也有27歲了,長得五大三粗麵皮黝黑,著實跟這兩樣扯不大上關係。
提到淑貴妃的藥膳,熏人的藥丸好像都變得可愛起來。
外麵烈日炎炎,但洪文卻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涼。
他站定了,轉身向太醫署內望去,就見眾人都用飽含同情的眼神目送他,馬麟馬院判甚至深深地歎了口氣。
洪文極為感動,“不如誰與我同去?”
太醫署內瞬間忙碌起來,每一個人仿佛都有了看不完的醫案和卷宗,馬院判隨手揪了個人來罵……
洪文:“……”
險惡官場無真情!古人誠不欺我!
懷著沉痛的心情來到常青宮後,洪文發現裡麵不止淑貴妃一人,兩邊赫然坐著謝蘊和嘉真長公主。他到時三人正在說話,顯然關係十分親近。
想來隆源帝與淑貴妃青梅竹馬,而謝蘊是淑貴妃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嘉真長公主是隆源帝的妹妹,這幾人相互熟識再正常不過。
淑貴妃原本撐著太陽穴斜倚在榻上,見他進來才微微坐正了,示意不必多禮,“我聽阿蘊說了你給他治傷的事,多謝費心。”
謝蘊也在旁邊笑著拱手。
最近洪文每日下衙後都去給他針灸,再配合外敷的膏藥,如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洪文道:“舉手之勞而已,當不得娘娘一聲謝。”
淑貴妃正色道:“你的舉手之勞,對旁人卻是大事。”
謝蘊是她的親弟弟,是整個家族綿延的希望,若果然有個什麼好歹,來日鎮國公府必遭重創。
這話倒叫洪文不好接了。
承認像邀功,否認又像倨傲,索性不作聲。
“今兒煩你來,”淑貴妃忽然歎了口氣,捏著眉心朝旁邊一指,“是想叫你再瞧瞧那個孽障。”
洪文一扭頭,笑靨如花的孽障朝自己眨了眨眼。
長公主?
當日嘉真長公主要求洪文保密,洪文就以為她自有應對之策,如今幾天過去,傷口肯定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結果現在一瞧,反而越加紅腫。
他皺了皺眉,“公主可曾每日按時換藥?”
嘉真長公主一雙美目亂瞟,默不作聲。
洪文又問:“公主可曾每日靜養?”
傷口突然紅腫,要麼泡水了,要麼是過度勞累或搬動重物以至摩擦的緣故。
嘉真長公主不回答,洪文也不再追問,隻是拿出藥酒後冷冷提醒,“會痛,請公主暫且忍耐。”
一直沒做聲的嘉真長公主卻忽然歪頭瞧著他的臉問:“你生氣啦?”
洪文倒藥酒的動作一頓,“不敢。”
“哦~”嘉真長公主拖著長腔點點頭,晃著腿說,“那就是生氣嘍?可是我又不曾怪你,你為什麼生氣呢?”
她睜著兩隻貓兒眼,疑惑的表情不似作假,顯然是真的不明白。
洪文憋在心裡的無名火騰地燒起來,忍不住加重聲音道:“我是個大夫,自然見不得傷患拿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
話一出口,他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妥,忙接道:“就比方說謝爵爺,若他辛苦救下一城百姓,結果那些百姓卻轉頭就自殺了,他難道不會生氣嗎?”
淑貴妃和嘉真長公主下意識看向謝蘊,後者一愣,立刻搖頭。
不行不行,這事不敢想,已經開始上頭了……
何止生氣,簡直要氣炸了。
嘉真長公主沉默片刻,忽然收斂神色,“對不起。”
簡直乖得不像話。
洪文愣了下,旋即又有些心慌的想,方才自己好像也過於強硬。
他就是這樣吃軟不吃硬的性子……
見他不作聲,嘉真長公主用鞋尖輕輕碰了碰他的官靴,再次重複道:“對不起呀。”
洪文有些不自在的往後退了退,心裡剛冒出來的一點小火苗噗嗤滅了個乾淨,“公主不必如此。”
“那你就趕快說沒關係呀!”誰知嘉真長公主卻異常認真,“不然聽不到答案,我晚上要睡不著覺的。”
洪文被氣笑了,這都什麼毛病呀?
他下意識看向淑貴妃和謝蘊,希望能夠阻止一下這位性格古怪的公主,不曾想那兩人也是滿臉愛莫能助,顯然嘉真長公主的做派由來已久。
洪文無奈,“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