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文下意識摸摸路邊的界碑,不由感慨道:“一去一年多,竟有些陌生了。”
洪崖就笑,“小孩兒家家的,做什麼老人之歎,先去把自己洗吧乾淨是正經。”
依他看,照那位公主的性子,保不齊什麼時候再來個驚喜。
眾人都累狠了,果然去狠狠搓洗一回,又大吃一頓,然後一覺睡到大天亮。
六月的望燕台已經很熱了,洪文半夜還蹬了被子,被敲門聲喚醒時,一睜眼就是幾個噴嚏。
驛站裡栽種了許多月季花,這會兒都開得轟轟烈烈如火如荼,一開門,暖融融的空氣就帶著花香味鑽進來,甜絲絲的。
那驛吏見洪文睡眼惺忪,腦袋上也亂糟糟的,不由失笑,“洪太醫,快拾掇拾掇,宮中來人了。”
洪文愣了一會兒才清醒過來,哎呦一聲,跳著腳鑽回去梳洗更衣。
一邊收拾一邊還嘀咕,陛下也忒不知道體貼人,這大清早的,連覺也不讓人好生睡……
正是貪睡的年紀,一路風塵仆仆也沒睡夠,現在洪文腦子還有些糊塗,竟沒發現往正廳來的一路上都空蕩蕩靜悄悄的。
進門之後他還找呢,宮中來人,哪兒?
忽聽得噗嗤一聲輕笑,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洪大人,彆來無恙。”
這聲音就像一道春雷,從天靈蓋刺入,一路轟然炸開直流竄到四肢百骸,叫洪文頭腦發懵。
也不知過了多久,嘉真長公主都繞過來了,他才驟然回神,如墜夢中,喃喃道:“公主?”
嘉真長公主歪頭笑,“可是睡糊塗了,連人都不哎呀!”
話音未落,對麵那人竟上前將她死死摟住,“公主……”
他力氣極大,嘉真長公主被這一下撞得頭暈目眩,當熟悉的藥草清香撲麵而來,她才回過神,麵上作燒道:“要死了,人來人往的,這樣,這樣成何體統……”
可那人非但不鬆手,反而抱得更緊了,像抱著失而複得的珍寶,“公主?”
嘉真長公主聽他聲音微微發顫,下意識應了聲。
“公主。”洪文緩緩吐了口氣,整個人都放鬆下來,“這次是真的了,真好……”
多少次午夜夢回,他都想拉拉夢裡人的手,跟她說說知心話,可每次都是泡影,一觸即散。
這次,終於是真的了。
春衫極薄,嘉真長公主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骨骼,不由鼻頭泛酸,本想去推的手順勢往他背上捶了幾下,“傻子。”
話一出口,竟微微帶了顫音,摻雜著些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你怎麼,你怎麼才回來!
時隔數月,這人又拔高了些,肩膀也寬了,已然已經成長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
隻是這麼靠著,就叫人安心。
洪文任她捶,聽著兩顆心一起跳動,隻覺說不出的滿足。
腔子裡原本有一塊空著的,東北的風極冷,呼呼往裡頭灌……可現在,都填滿了。
兩人也不知抱了多久,這才戀戀不舍地鬆開,四隻手輕輕碰了下,索性又拉住了,就這麼麵對麵看著。
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看到彼此濕漉漉紅彤彤的眼圈,微微一抿嘴兒,都噗嗤一聲樂了。
洪文捏了捏嘉真長公主的手,心疼不已,“瘦多了。”
嘉真長公主哼了聲,“還說我呢……”
“對了,”洪文鬆開一隻手,從脖子上摘下那塊平安牌,“如今物歸原主。”
他的眼睛亮極了,像午夜的星星,又像冬日陽光照耀下的碎冰,灼灼逼人。
嘉真長公主被他熾熱的目光盯得受不住,慌忙彆開眼,耳尖微紅,“送出去的東西,哪兒有收回來的道理。”
饒是這麼著,那一隻手也始終沒鬆開。
洪文笑了笑,又把平安牌收回去,“也罷,暑日快到了,趕明兒我親手縫個辟毒香囊回贈公主。”
嘉真長公主詫異道:“你還會做這個?”
洪文點頭,“以前我跟師父常年在外奔波,一應洗衣做飯都是自己來,早就練會了。”
嘉真長公主聞言一樂,眉眼彎彎,“那好,我等著。”
兩人正說著,卻聽門口那邊一陣騷動,好像還有人低聲說什麼“彆擠!”
回頭一瞧,一排腦袋刷地縮了回去。
洪文就笑:“彆躲了,師父,我都看見你了。”
一陣衣服摩擦聲過後,洪崖和程斌等人推推搡搡從門縫裡走出來,若無其事地打著哈哈,“哎呦真是巧了,公主也出城踏青麼?”
嘉真長公主被逗笑了,也跟著一本正經地點頭,“是呢。”
眾人就都笑。
嘉真長公主又道:“我來傳皇兄的旨意,今日未時,傳你們入宮覲見。”
眾人忙肅正衣裳,“領旨。”
說完之後,洪崖等人就直挺挺立在當場,也不出也不進,把個洪文急得了不得,衝他們殺雞抹脖瞪眼的。
還有沒有點眼色了?!
這些人,真是壞透氣了!
饒是嘉真長公主開朗大方,也禁不住一群人這麼圍觀,忙鬆開洪文的手,垂著眼睛道:“我先回去了。”
洪文看著空蕩蕩的手心,悵然若失,“也好,下午我就去找你。”
久彆重逢,連點甜滋味兒都來不及細細品味便又要分開,真令人遺憾。
嘉真長公主眉眼間滿是溫柔,“好,我等你。”
洪文忍不住又拉了她的手一下,滿腔思念和憧憬都在此刻化為勇氣,低聲道:“我去求陛下,求他賜婚,你願不願意?”
回去的路上,嘉真長公主的兩隻手就沒從臉上放下來過。
青雁在車廂角落沏茶,見狀佯作不知道:“哎呦呦,公主捂著臉作甚,可是被蟲子咬著了?快給奴婢瞧瞧。”
嘉真長公主臉上更紅,抬手按著她打,“打你這個沒大沒小的蹄子,竟敢打趣起我來了!”
兩人鬨了一場,青雁見她眼似秋波脈脈含情,粉頰微紅嘴角帶笑,好一副女孩兒懷春的美景,心知必然是好事將近,又笑道:“奴婢方才沒進去,也不知小洪太醫方才說了什麼……”
嘉真長公主一聽這個,腦海中頓時又回想起洪文剛才的“浪”話來,立刻又捂著臉臊得不行。
呸,真是個混人。
還什麼“你願不願意”……呸呸呸,這樣的混賬話也是女孩兒家該說的麼?
願不願意,你自己不會想?難不成真要我說出來?
想到這裡,嘉真長公主又用雙手蓋著臉兒,輕輕笑了幾聲。
真羞人呀!
可心跳得這樣快,卻又叫人止不住地憧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