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三方平心靜氣坐下來,已經是兩刻鐘之後了。
確切的說,是隆源帝坐著,其他人站著。
隆源帝大馬金刀坐在首位,斜後方立著萬生,下手是有點心虛又有點無奈的洪崖,再下麵是滿頭霧水的洪文。
他看看風雨欲來的隆源帝,再看看洪崖,最後再以眼神示意萬生: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萬生做了個苦笑的表情:說來話長,這事兒可真是出人意料。
進太醫署幾年,洪文也算了解隆源帝的性子了,還真沒過見他動這麼大的氣。
五官用力往下壓著,側麵隱隱可以看見緊咬的後槽牙輪廓,臉都黑了。
多年的皇帝不是白當的,隆源帝喝了兩口茶,再開口竟十分平穩。
“你到底姓洪還是黑?”
洪崖摸摸鼻子,“您看著辦吧。”
隆源帝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邪火騰一下竄起來,抬手就把茶碗砸了,“你大膽!”
洪崖卻不理他,轉頭看著洪文歎了口氣,“好徒弟,今兒咱爺倆就一起赴死,也算你報答我的養育之恩,若有緣,來生再做父子。”
洪文看看他,再看看隆源帝,嘴裡心裡一起發苦,這算哪門子營生?
話說師父您年輕那會兒究竟乾嘛的?怎麼哪兒哪兒都能碰上算舊賬的!
隆源帝在洪文和萬生的提心吊膽中怒極反笑,“好好好,這才是好樣的,以後你是不是還能說自己姓白姓黃?”
洪崖嘖了聲,好像有點不耐煩,“也行吧。”
洪文覺得他這種態度很奇怪,至少之前老鎮國公打上門來時,洪崖也心虛,卻並沒有夾雜著這種排斥。
他抬頭看看上首,隆源帝按著大圈椅的手上青筋都起來了。
洪崖也看見了,皺了皺眉,“皇上也彆這麼著,不知道的還以為草民是那等負心漢,想當初也不知是誰說自己是出門做生意的商戶,草民沒見過世麵,竟被糊弄過去,自以為遇見了知己,一路上巴巴兒給人賣命……”
說著轉頭看洪文,“皇家的人天生十八個心眼子,十來歲時就能瞞天過海,偏你這傻子還做白日夢要尚公主,改天給人賣了還幫著數銀子呢!”
洪文滿臉驚訝:這事兒他當真一點都不知道!
再看隆源帝時,發現他竟也有些後悔。
“朕……當時我身負皇命,自然要留個心眼。”說這話時,隆源帝明顯氣虛。
洪崖抱著胳膊冷笑,“草民沿途護送一個多月,血都流了不知多少碗,雖曾疑惑為何沿途山賊眾多,卻從未疑心過陛下。都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沿途上千裡,草民是人是鬼還分不出?陛下這心眼兒留的未免太多了些。”
本以為自己抱打不平能得真心以待,沒想到半夜卻聽見對方仍跟幾個隨從懷疑自己的身份,滿腔熱血都冷了七分。
又不是欠誰的,何必熱臉貼人家冷腚!他年輕時氣性頗大,當晚就不辭而彆。
從那之後,洪崖就隻幫平民,再不理會權貴死活。
雖隻是寥寥數語,但洪文卻已差不多勾勒出全程,以前想不通的地方瞬間豁然開朗:
為什麼師父如此排斥京城,又為何能不分晝夜照顧幾個乞丐,卻對有錢人嗤之以鼻,張口就要千金……
為什麼自己當初說想尚公主,師父就幾天不眠不休奔赴出關,幫自己準備好逃生的假身份文牒……
或許隆源帝當年確實有苦衷,但對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俠客而言,自己滿腔熱血卻被當成彆有用心,足夠讓人惡心一輩子。
於是洪文再看隆源帝時,就覺得他怎麼都像惡人先告狀。
隆源帝張了張嘴,整個人好像都萎靡了。
莫非自己注定是孤家寡人?如今就連年少時的一點慰藉,終究也離自己而去。
最後隆源帝也沒說自己今天過來是乾什麼的,枯坐半晌就走了,從背影看隱隱有些蕭條。
洪文送了兩步,又回來看自家師父,“師父……”
洪崖長歎一聲,擺擺手,“關門。”
結果第三天一大早,隆源帝就連發兩道聖旨:
一是賜婚嘉真長公主和洪文,責令年底完婚;
二是擢升太醫洪文兼任上書房講學,官居正從四品,可領雙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