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讓我死了吧。
等次日清晨遙遙看見遠處晨曦中殘破的城牆時,洪崖差點哭出來。
這麼大一座城,總能找到幾個養孩子的婦人吧?
進城時,幾乎所有人都在盯著那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人看:
就見他頭發蓬亂、滿臉胡茬,露出來的兩隻眼睛裡滿是血絲,眼底青黑一片:
哪兒還顧得上做什麼噩夢啊,根本沒法兒睡!
他兩眼無神目光呆滯,隻直勾勾盯著往來的婦人看,口中兀自念念有詞:
“奶,奶在哪兒……”
大戰剛剛結束不久,這座一度遭受北蠻子侵擾的小城還有些敏感,很快,洪崖“反常”的舉止就引發守城侍衛的注意。
當他直挺挺朝著一個抱孩子的婦人走過去時,那幾個侍衛立刻一擁而上……
半個時辰後,一場鬨劇驚動了本地父母官。
年邁的縣令眯著眼睛看看那匹打著西北大營烙印的軍馬,再瞅瞅從洪崖包裹中翻出來的從軍腰牌,最後視線從馬屁股後麵放風箏似的掛著的一串尿布上劃過,這才擺擺手,“誤會,都是誤會。”
那兩個動手的侍衛也有些臉紅。
他們還以為是哪裡來的登徒子,沒想到竟然是保家衛國的英雄……
洪崖擦擦鼻子裡冒出來的血,渾不在意道:“沒事兒,既然是誤會,說開了就好了。”
說到底,也是他孟浪了。
盯著人家女眷死看,確實不大好。
四五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侍衛麵麵相覷。
您確實是不大在意,左右我們一群人也才打中您一拳,可您一個就差點把弟兄們都送走。
真不愧是謝帥麾下西北大營出來的,果然厲害。
問明原委的老知縣抄著袖子感慨道:“洪將軍真乃義士,老夫已經請夫人與那婦人說和去了。”
對這些征戰沙場的人,他沒有半點倨傲。
洪崖擺擺手,“什麼將軍,不過無名小卒罷了,實在當不起什麼義士。”
老知縣正色道:“當得起當得起……”
世道艱難,許多人家生了也養活不起,他一個大男人能這樣用心照顧毫無關聯的嬰兒,可見其仁心。
又過了會兒,老知縣的夫人果然親自抱著小孩兒回來。
洪崖見他小肚皮吃得鼓鼓的,身上也換了乾淨衣裳,不由十分感激。
老夫人憐愛道:“這是我家小孫子的衣裳來著,雖然是舊衣裳,但洗的十分乾淨,還望義士不要嫌棄。”
洪崖連連道謝。
這一路上小東西又拉又尿,都快把自己的衣裳謔謔乾淨了,對方此舉實在是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感激都來不及,又怎麼會嫌棄?
老夫人到底心細,又道:“你年紀輕輕一個男人,又沒有經驗,這麼上路實在不便。家裡彆的沒有,空屋子還有幾間,若不嫌棄,不如留下來休整些時日,也叫這孩子喘口氣。”
可憐見的,才出生幾天呐。若著急趕路,就是個大人都未必經受得住,更何況一個不滿月的嬰孩?
洪崖正愁沒個抓取,聽了這話也不推辭,果然應下。
他也不白吃白住,又說自己是個大夫,每日就帶著孩子在縣衙外那條街上為本地百姓義診。
大戰剛止,神州大地上什麼都缺,唯獨不缺傷患,一時縣衙附近幾條街竟人滿為患,好些百姓都是從外地趕來的……
人一多,孩兒他娘就多,許多正奶孩子的婦人見他一個大男人手忙腳亂的,又忙著給人看病,便紛紛主動來幫忙,自家孩子吃飽了,也順道給這紅眼小孩兒吃幾口。
吃百家奶、穿百家衣的小孩兒也挺乖,不餓不尿的時候不哭不鬨,一個人躺在小竹籃裡啃手指頭玩,吧嗒吧嗒津津有味,自己和自己玩的不亦樂乎。
洪崖也每天調製藥水藥膏給小崽兒治眼睛,等到了半個月後,他眼中血汙果然儘數消除,露出來的一雙大眼睛竟十分明亮,活像水銀丸裡點出來的兩點墨汁。
眾人看了都十分歡喜,原本忌諱“紅眼煞神轉世”的人也忘了自己前幾日的躲避,有事沒事過來逗弄一番。
小孩兒見風就長,連日來他吃得飽睡得足,臉上也多了肉,咬著手指哇哇亂叫時臉上已經有明顯的肉窩窩了。
洪崖整天戳著玩,戳得過分了,小崽兒就咧開嘴巴哭,兩隻大眼睛一眨,豆大的淚珠劈裡啪啦往下落,跟下雨似的,然後洪崖被一群女人嫌棄:
“哪兒有你這樣當爹的!”
“小孩子多嬌嫩的肌膚,哪裡經得住你這樣戳弄!”
可饒是這麼著,小崽兒還是最親洪崖。
彆人想抱他還不許,前腳剛被洪崖戳哭,後腳就又抽噎著朝他張開胳膊要抱抱,然後把滿臉鼻子眼淚都蹭在洪崖身上。
老知縣夫婦看了也覺得有趣,“這就是你們爺倆的緣分了。”
洪崖把小孩兒高高舉起,甩肉餅似的抖了抖,哈哈大笑十分得意,“那是!”
小孩兒也不知道害怕,踢著肉乎乎的小腿兒哇哇亂叫,口水都滴到他臉上去。
“孩子有名字了沒有?”老知縣感激洪崖醫治本地百姓,就準備替這孩子上個戶籍。
洪崖想了一回,忽咧嘴一笑,“我師父在世時曾說後悔沒正經讀書,我也不是那塊料子,隻盼著這小子來日能靜下心來念幾本……”
既如此,就叫洪文吧!
作者有話要說:洪崖:巴拉巴拉,隻盼著這小子來日能靜下心來念幾本……
老知縣:既如此,就叫洪念本吧!
洪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