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也好、旗會也好……如果他們都曾經是朋友的話——那他中原中也在“失去朋友”這件事上也是個經驗老道之人了。
中原中也:“我們並不了解吧。”
輿水憐:“是這樣,所以‘和中原先生成為朋友’這件事是我未來的目標之一,不一定現在就要達成。但我目前會朝著這個方向努力的。”
中原中也喃喃道:“……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當做目標的啊。“
隻是,迎上對方那熾熱又虔誠的眼神,中原中也抓了下後腦的頭發,像認命似得提議道:
“——時間也差不多了,要去吃個晚飯嗎?”
朋友什麼的,這件事就先放著再說吧。
他現在還沒同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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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是同意了嗎?
輿水憐心想。
他們坐在拉麵店裡,四周是交談聲。
“再給我一份煎餃,我要配著拉麵一起吃!”
“現在的行情真是差啊,公司又裁員了,這麼下去我不會也要失業吧?”
“兒子考上了醫大,學費真的好貴啊……再這麼下去拉麵都要吃不起了。”
兩人來得較晚,於是坐在靠近廚房台的吧台長桌這裡。
輿水憐隻要呼吸時帶動鼻子,就能聞到骨湯濃鬱的香味,中原中也坐在他旁邊,一手撐著下巴,仰頭看著上麵懸掛著的菜單。
他同意了?
還是沒同意?
他知道日本人有股奇怪的含蓄,就像月色很美這種說法一樣,中原中也的“我們去吃晚飯吧”是不是等於“我同意和你做朋友”?
輿水憐不大確定,他也不想會錯意,否則就很難堪了。於是他偷看了中原中也好幾下——
“你看我乾什麼?”中原中也莫名其妙,“你準備吃什麼?”
“……地獄咖喱拉麵吧。”
“你喜歡吃辣……?”
“因為圖片看起來很好吃。”
“這種圖片多少都帶點誇張……我吃過一家店——所有的菜分量都比圖片上少了一半。”
“這是欺詐吧?”
“所以圖片才僅供參考吧。”
“小哥——我們家可不是那種店哦,絕對和圖片相符的!”後廚的老板忽然從上方探出頭來,維護了一下自家的形象,“你們等會吃到就知道了!絕對劃算——”
說完又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輿水憐喝了一口麥茶,“然後呢?”
“什麼然後?”中原中也也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你說的那家店。”
“……沒什麼然後……但是有前因。”
中原中也說:“那時候我還沒加入港口Mafia,和彆的孩子一起在擂缽街,啊,也就是貧民窟之類的地方。有一次我得到了一大筆錢,大概兩萬塊,放現在現在看不值得一提就是了。”
輿水憐安靜地聽著赭發少年敘述他自己的事。
中原中也:“我叫上了朋友,去了一家家庭餐廳。”
那家餐廳是杏在宣傳單頁上看到的,那張宣傳單已經皺巴巴的了,畢竟能被他們看到的宣傳單,多半是和其他垃圾處理的時候一起丟到擂缽街的。
“漢堡肉看起來很好吃誒,中也,你吃過嗎?”杏這麼問過他。
中原中也當然沒吃過,但是宣傳頁上看上去一壓就能滲出肉汁的漢堡肉確實誘人。
正好還是個冬天,他們過著食物短缺、必須挨餓受凍的日子,對熱氣騰騰的高熱量食物有著本能裡的渴望。
白瀨坐在紙箱旁,“說什麼蠢話呢?中也和我們一樣,肯定也都沒吃過吧。擂缽街可吃不到這種東西。”
杏撅起嘴來,她說:“真想吃一次看看啊。”
中原中也當時怎麼說的——
他說:“會讓你們吃到的。”
杏眉開眼笑道:“不愧是中也!”
白瀨則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說:“……那你可要記得啊。”
那時的場景為什麼在這會忽然想起?還那麼清晰呢,中原中也心想。
輿水憐的拉麵已經被端了上來,他沒有動筷子,而是問中原中也——
“然後發生了什麼?你和你的朋友吃到了嗎?”
“吃到了。”中原中也說,“但是隻有宣傳頁上一半的分量吧,搞不好還要更少。漢堡肉又小又扁,吃起來口感硬邦邦的,似乎是冷凍好的半成品,我朋友吃到的那塊中間還是生的。”
杏好像不是很開心,但是沒有表現出來,“原來也不過如此嘛,還不如我們平時吃的那些,中也,以後不用來了。”
雖然她這麼說著,但她把那一塊漢堡肉小心又小心的切碎了,很認真地吃了下去。
“外麵的人都是這樣嗎?”白瀨則是表現出了一種被人糊弄的氣憤,“不會是看我們是小孩就故意的吧?大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中原中也知道其實不是。
因為這家店看起來生意並沒有很好,客人不多,房間裡光線也很暗,沙發很舊,他坐的位置還破了個小洞,能看到裡麵的米色海綿。
看起來隨時都要開不下去了,所以食物隻能壓縮成本。就像是在倒閉前得過且過似得,能賺回來多少就是多少。
儘管他們都說夠了,不需要再來了,中也不用在這種地方浪費錢。
但中原中也注意到他們心情其實沒那麼差,畢竟對於貧民窟的孩子來說,去光明亮堂的餐廳裡吃上一頓體麵的午餐,這件事本身就足夠有意義。
中原中也的拉麵也被端上來了,白色的湯浮在上方,麵條托住了一片片叉燒。
他拆開筷子,繼續說:“不過那之後我和他們也分開了,所以這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們吵架了嗎?”輿水憐也打開筷子,但是先喝了口湯,“咳、咳咳——”有點嗆人。
中原中也抽了張紙巾遞過去,“不能吃辣就彆勉強了。”
“謝謝,咳——”輿水憐擦了擦,“我隻是有點嗆到了。”
“……那你慢點吃。”中原中也歎了口氣,忽然有股自己在照顧他的感覺。
輿水憐:“所以你和你的朋友吵架了嗎?”
中原中也心想那大概比吵架要嚴重,他差點搞不好就死了呢,他說:“我們絕交了。”
輿水憐第一次聽到這麼嚴重的詞,他問:“為什麼?”
“他們認為我已經不是曾經的‘我’了。”
“你變了嗎?”
“我覺得……沒有。”中原中也說,“但現在也不確定了。”
否則,為什麼剛才那些記憶翻上心頭時,他竟然對過去的自己感到了一點陌生。
——記憶裡那個人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他。
他曾經和羊的夥伴們有過這樣的日子,曾經他們是朋友,是家人。
可現在呢?
半晌,輿水憐說:“……不要傷心?”
中原中也嘴唇動了動,“我沒傷心。”
怎麼說也過去那麼久了,這種事隻有第一次經曆的時候才會有強烈的陣痛,到後來的就隻有殘留的餘波了。
餘波殺不死他,也不會讓他痛心,隻會藏在記憶裡跟著一起翻滾上來,偶爾刺痛他一下。
“今天的那個警察是你認識的人吧?”
中原中也吃了口拉麵,湯汁在嘴裡化開,“我不會說出去的。”
輿水憐沒有回話。
中原中也繼續說:“就算和條子有交情,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隻是彆在明麵上被人知道——我的經驗之談是,儘可能把你朋友的消息給藏好。”
拉麵的熱氣撲騰上來打在他臉上,中原中也用手揮開熱氣。
他說:“……保護好你的朋友。”
——彆人因自己而死,會比自己赴死要痛苦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