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發生的兩個月後。
中原中也站在被玻璃窗隔著的病房前,看著床鋪上麵色蒼白的青年,他雙目緊閉,看不出絲毫蘇醒的跡象,隻是靠點滴維持著基本的生命體征。
從最初見到這幅模樣的輿水憐時,中原中也記得他當著異能特務科的人的麵明確表示了自己不滿——他用拳頭錘著牆壁,那一下讓旁邊的阪口安吾都有些擔心他會不會意氣用事的用上重力操控。
直至今日,他已經平靜地接受了現實。
“你又來了啊,戴帽子的大哥哥。”
三重乃未來走到他旁邊半米的距離,遠眺著病床上輿水憐的側臉。
“你是不是長高了?”中原中也看了她一眼,問道。
這個年紀的孩子簡直一天一個樣,他想。
“是啊,之前買的衣服已經穿不了了。”三重乃未來用手扒著窗框往裡看,念叨道:“……憐哥醒來的時候,看到我長高了這麼多會不會很驚訝?”
儘管她是在自問自答,但中原中也不知為何主動接了話。
“會的。”中原中也說。
“那他什麼時候能醒來?”
“……”中原中也說,“不知道。”
女孩撇了撇嘴,“是我問了多餘的話。”
二人就這麼靜靜站在病房外,直到中原中也接到電話,不得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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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
“今天他的狀態怎麼樣?”阪口安吾推開辦公室的門,問了每天都會問的這句話。
“……嗯,沒有醒來的跡象。”研究員同事拍了拍腦門,“距離上次醒來已經過了一周,好消息是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頻率越來越高,按照這個速度,他應該很快就能清醒過來。”
“已經過去三個月了……怎麼想也和‘很快’這個詞不沾邊吧。”旁邊的另一位同時轉動自己的椅子,抱著頭痛苦地說:“我現在都不敢隨便離開辦公室,碰到津田和天野主任還好、萬一碰到未來妹妹和重力使……我會覺得很有負罪感啊!”
阪口安吾歎了口氣。
他也一樣啊。
最開始說話的那個研究員看著永遠掛著黑眼圈,進行永無止境的加班的阪口安吾,最終還是攬下了所有。
“我說過如果有消息我會第一時間給你打電話的,阪口前輩,你還是去好好休息吧。”
阪口安吾輕輕點了點頭,離開了辦公室。
闔上門的瞬間,他靠在牆邊,喃喃道:“……我也沒法心安理得的去休息啊。”
哪怕這是唯一解、哪怕這是讓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犧牲最小的方案。
他也無法心安理得告訴自己那個年輕人就必須離開他所愛的一切,投入那片黑海之中。
將已從絕望之中脫身、找到新的生命之光並為止竭儘全力去活著的人重新推入死局,這比讓他單純地見識那些苦難還要絞碎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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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月
草長鶯飛,河堤兩邊已經能看到對著櫻花樹拍照的攝影愛好者、花瓣鋪灑在青灰色的道路上,讓堅硬的、老氣的人行道也多了幾分柔軟色彩,人們穿梭在光斑閃耀、落英繽紛的櫻花道中。
諸伏景光從灑滿陽光的窗邊醒來,目之所及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色。
“景色真美啊,還是春天好。”當前輩在他麵前這麼說的時候,他隻是微笑著讚同。
這種時候,他怎麼也說不出掃興的話。
在所有人享受明媚陽光和湛藍天空時,隻有他度過了一段沒有色彩的時光。
仿佛隻有他的世界褪色了。
從某日起、他說不清這日到底是哪天,但自那時起,身體中就像有了一個空腔,卻怎麼也找不到能與之匹配的填補品,所有的喧囂都會從這個空洞穿堂而過,他人的快樂和喜悅隻能很少的停留一部分在他的身體裡。
他一定是丟失了什麼。
那一定是足以讓靈魂都變質的重要的事物。
從聖誕節到新年,他和往年一樣、和親友、和家人度過,但是正是因為這一切都和往年一致,才讓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失落。
“——我好像和誰定下了約定。”
新年參拜時,他看著投入錢幣許願的錢箱,忽然說道。
降穀零看著他的臉,他的表情起初是茫然的,接著,那強烈得想要撕裂一股看不見的牆壁的情緒就這麼澎湃地湧現出來。
“……為什麼我怎麼都想不起來,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不應該是這樣的。”
沉默過後,降穀零也說道:“我也一樣。就像做了一個夢,但是什麼都不記得了,能回想起來的,隻有那些朦朧的感覺。就像是整蠱一樣,但是真的有這種能操縱他人想法的整蠱嗎?”
諸伏景光抬頭看向前方那用來許願的神龕。
“如果這是整蠱就好了。”他說,“如果是整蠱,隻要有人拿著廣告牌出來告訴我們這是‘騙你們玩的’,然後把那些我們遺失的重要的東西統統還過來就好了。”
這麼一來,心中被挖空的地方也會重新被填滿。
從他的人生中消失的人也會從那個他觸不到的國度歸來。
這種朦朧的情感愈演愈烈,直到某日彙聚成了強烈的、稱得上是思念的感情。
他在思念某人。
思念一個他不知道是誰、不知男女、不知年齡、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不知自己為何會如何思念他的人。
但他確定的是:自己的思念一旦開始,心中的空洞就會像正在被縫補那般活動起來,空洞的邊角被針刺入、又因穿針而拔出,用思念的餘韻將空洞的邊角給填補,而又因怎麼都想不起那人具體的模樣而重新破開。
宛如自虐一般無法抑製這份思念。
如果他是偵探就好了,能將線索抽絲剝繭、將那個藏起來的某人給找出來。
起初的那一周,他想找到他,然後問他你是誰、你為什麼消失、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又過了一周,他想:如果自己見到了他,一定要問問,他對自己是什麼感情。
再過了一個月,他心說如果見到那個人,他會問那個人——你是否也在像我思念你那樣思念我。
又一個月過去,他什麼都不想了,他所想之事唯有一件——
我想見他。
想見他。
很想見他。
除此之外什麼都不重要,什麼都不用說,不用問,不用想。
——隻要見到他就好。
“我要去見他。”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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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的溫度是會改變的嗎?
輿水憐沒想過這個問題,再說這問題也輪不到他去思考,他既不是科學家也不是探索者。
他隻是深陷這海水之中的一個意識體,他沒有身體,照理說也不該有感覺,可他隻記得起初四周的一切很冷,像冰正在融化那般。
——緊接著,溫度慢慢轉暖了。
海裡也會有溫度嗎?
“他今天醒了嗎?”
“沒有。”
“您什麼時候能醒來呢?”
“不隻是我,您的朋友、您的戀人、還有那些被您幫助過的人,我們都等待著您醒來的那天——”
“已經春天了,說起來已經是可以賞櫻的季節了。”
“您要玩小遊戲嗎?我朋友開發了一個小遊戲,他說如果您很無聊的話可以玩一下。好吧,我知道您現在聽不到我們的話,看不到我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