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避不開六天神孽,也可以說他不想避開。
他不確定,針對六天神孽的處置,究竟算是穩健還是冒險。
能夠在幾天的時間裡幾百上千次重複“野火”的夢境記憶,逐一搜檢那些關鍵的素材,並發掘出隱藏的六天神孽的威脅,工作做得不可謂不紮實。否則真的通過“外麵”這個“載體”,夢境轉化現實,寄魂過去,可能第一時間就被六天神孽汙染了,順道還把這些最可怕的魔神帶到“破爛神明披風”之下。
問題是,他發現是六天神孽之後,不但沒有放棄這個“載體”,還主動趨近嘗試去解決,這樣的戰略判斷,也不可謂不冒險。
明明已經發現了危險,還主動靠上去,甚至可能讓事態變得更糟糕。
但還是那句話,羅南不可能放棄這個機會。
這是他目前所有經曆中搜檢出來的、搶出“天外來客”一個身位的唯一可能。
其他的包括像是“測驗時空”這種安排,也僅僅能夠讓他完成一些補課工作,最後獲得的也不會比那些“天外來客”來得更多。
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接下來最重要的,就是確定怎麼做。
第一個步驟,當然還是觀察,羅南過去四天時間,主要做的就是這件事。
作為一個已經有一些水準造詣的、更傾向於古神史的少年曆史學家,羅南對六天神孽肯定是要有基礎認知的。在海量的禮祭古字曆史文獻中,他不止一次見到了六天神孽的名號和資料,也因為日輪絕獄的存在根基,對它們進行了相當程度的研究。
不過他從來沒有以這樣一種角度,去觀察研究六天神孽在一個普通信眾心中的發生、生長、扭曲、膨大乃至完全主宰的全過程。
“野火”從來就不是一個安靜順服的家夥,他天生叛逆,而且決絕。不惜徹底背叛“思想星團”,也要響應所謂的心頭騷動,追求一個不確定的人生價值。可就是這樣一個家夥,幾次反複,最終仍然是乖順匍匐於六天神孽腳下,成為最虔誠的信眾。
由始至終,六天神孽並沒有主動給予他什麼,也沒有因為他的背信,施與任何懲罰。然而當“野火”拿著自己的性命折騰了一遍又一遍,最終仍然沒有跳出這個圈子,他最終絕望又或者是欣慰地發現,他在世間所追尋的一切,仍然比不上六天神孽賜予他的一星半點。
羅南跟隨著“野火”的夢境記憶,千百次複盤他的人生經曆,從沒有發現六天神孽主動乾預影響“野火”的人生軌跡。事實上六天神孽並沒有一個明確的神像,一套明確的教義,除了向祂們祈求“置換”的禱文,可往往是一個抉擇接一個抉擇之後,“野火”便向祂們趨近,直至無法自拔。
可以說,很大程度上這都是“野火”的自我攻略和想象。可最終的結果是,他仍然從他頭腦中的六天神孽的無窮魔力之中獲得了存在下去的價值和力量。
似有若無,似真若幻,似實還虛。
六天神孽就在其中了。
這和夢神孽又或者是幻魘之主的感覺有點像,但更加虛無縹緲。
這樣的感受,細思極恐,讓羅南看到了人神之間不可跨越的天塹,以及在這道天塹之間,上位者遊刃有餘的處置模式。
完全不對等。
不過,羅南並沒有完全跟隨“野火”的視角和認知,匍匐在那無邊恐懼中。
他的經曆與“野火”又不相同。因為羅南並沒有真正接觸過六天神孽,體會過六天神孽無邊偉力,除了看到資料上那些,就是他從“中繼站”“測驗時空”了解的孽劫世開端那一場神戰的“第一手資料”。
那時候的六天神孽也好,幻魘之主等諸天神國神明也罷,縱然展現出無邊神力,卻不再是這種超然物外,無可不可的姿態。
更不用說,還有日輪絕獄,有那深淵之中無儘鎖鏈牢牢控縛的疑似“執孽”的根髓源質。
所以六天神孽也是有極限的,祂們麵對大敵之時也是慘烈、狼狽,乃至丟人現眼的。
這是羅南看到的六天神孽。
哪一種都不全麵,綜合在一起,才勉強接近其本來麵目。
所以,羅南四天時間,反複觀察,是增長見識,是學習借鑒,同樣也是解咒祛魅。
不能高估,也不能低估,認知的落差,恰是六天神孽這種家夥力量的源泉之一。
等羅南的認知趨近於實際,就是第二個步驟:選擇和評估。
現階段,羅南能夠選擇的方式並不多。他所要做的,僅僅是評估這有限的手段,拚接組合之後,能否處理掉六天神孽自然沉潛在“野火”記憶深處的種子烙印,以及可能激活的力量。
這是很簡單的流程,評估結果當然是:可以。
未必純粹客觀,卻已經是羅南能夠設計的最優組合。
第三個步驟,也就是實施。
家裡肯定不是施展手段的好地方,羅南也就給姑媽等人簡單留言,隨即離開夏城,也離開了“本地時空”,抵達霧氣迷宮裡的“中繼站”。此時的“中繼站”裡沒有一個人,羅南給這裡的常駐人員放了長假,一來是為了方便消化“畸形星球”中的神明規則碎片,映射建構“霧氣殿堂”;二來就是為了今日的行動。
此時“畸形星球”中間的絕大部分“岩層”都已經被吞噬消化,隻餘下外層厚度約百公裡的“薄殼”,還存在多處“塌陷”區域,裡外透光,但又有煙嵐雲霧往複飄蕩遮攔。
羅南站在“中繼站”外圍的荒原上,又進入“披甲”的“完美體”狀態,肩上“鏡鑒”“淵照”嵌套為明亮光球,“渾敦”罩著花紋複雜而華麗的“十二國”鬥篷,匍匐在他腳下。這倒有點兒像“野火”與六天神孽的關係模式——由於這幾天在“野火”夢境中的經曆,羅南的自我認知,不自覺與六天神孽有了些混淆。
這種感覺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