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開始是尷尬的,可轉念又想,你們把我拆成了三塊兒,擺在圖表上來回折騰,還由不得我給你造一幅像?
念頭即生,他也在後麵補充了一句,還文縐縐的:“夫人身上,多有可入畫之處。”
殷樂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屏住呼吸,
哈爾德夫人依舊一派從容:“根據情報,羅先生初入行的時候,是位以畫入道的‘通靈者’,非常的靈驗。不知道這幅畫,有沒有什麼講究?”
“唔,要說是有的。”
羅南回頭看這幅未完成的畫作,想借此再懟回去,不能落了氣勢。可是到這裡,心頭的言語就像是這幅無以為繼的速寫作品,卡在中途,無法再演化下去。
速寫還是那幅速寫,可是他剛落筆時的思路和架構,已經被持續變化的印象替換得麵目全非。
當然了,現在讓羅南單純做一幅速寫很容易,寥寥幾筆就能把哈爾德夫人的神韻勾勒出大概。可問題在於,羅南的目的從來不是單純的速寫,而是從精神感應的內核出發,多角度全方位的複現和提煉——和他自身的要求相比,這個草稿差得太遠了。
哈爾德夫人的根底,比他剛落筆時的認知,複雜深邃太多。
此時此刻,羅南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臨近考試結束,卻仍沒有完成答題的笨學生,無形的壓力悄然滋生,等發覺的時候已經頗成規模。
真是厲害啊!
羅南已經不是頭一回發出這樣的感慨,不過他的腦洞也比上次大了不少:也許,這算是哈爾德夫人探進他心中的尺子吧!
哈爾德夫人給羅南提了個醒兒。
當他把“羅南尺”探進他人心底的時候,彆人也會有一個反作用力。有的微不足道,也潰不成形,比如何東樓、嶽齊,包括殷樂;有的則要強大得多、淩厲得多,就像哈爾德夫人。
種種的力量彙集在一起、擠壓在一起,理所當然會有壓力。哈爾德夫人隻算是最明顯的那一股,其他的或整齊、或細碎的反作用力,還在持續地彙集中。
其實羅南已經有過類似的經驗了。當初“祭壇蛛網”剛架設不久,對其中流轉的精氣都是“抽稅提費”,即便每股都隻是個零頭,但積少成多之下,還是有巨量的收益。這些收益當然是一種正反饋,可龐大的積累本身就是壓力。也虧得羅南有魔符、血魂寺、靈魂披風等一係列分流渠道,才不至於被擠爆掉。他自己隻需要一點點的“餘瀝”,就能持續撐大神輪冰洋,給身輪足夠的推動力,保持高速進步。
正反饋已經如此,負反饋的話……好吧,從更高層麵上講,反饋並沒有正負之分,隻在如何處理。
看看哈爾德夫人吧,對於羅南此前咄咄逼人的施壓,她所做的,正是進行了消化和再利用,就像、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熔爐,熔煉出最適合自己的材料。
咦?說起來,兩邊的做法也差不多哈!
隻是哈爾德夫人那種“轉化負麵乾涉力量”的手段,需要羅南好好琢磨和學習。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羅南一番思慮之後,終於抓到了一線靈感。也許他尷尬沉默的時候有點兒長,但沒關係,隨著筆尖輕擺,一時堵塞不通的思路打通,他也終於在空置很久的虛擬工作區上著墨。
羅南沒做彆的,隻是著力加強了明暗麵的對比,使得作品中從容而坐的哈爾德夫人,位於暗麵的部分有了更多的張力,以至於都顯得微幅扭曲,就像是對外散發高溫的熔爐,那半隱在暗麵的瞳孔,就是通紅的火門,仿佛隨時可能從中濺射出高溫烈焰。
“哇哦。”
費槿在旁邊輕輕感歎一聲,當然這也是與她的控製者同步的,而在此之後,竟然也沒了下文。
羅南嘴角翹起來,有些東西真的是觸類旁通,當他的速寫作品完成,一直模糊多變的印象,驟然間變得清晰明確。特彆是始終在哈爾德夫人外圍折騰的“蛛絲”,其觸感反饋也變得實在起來:那確實像觸碰到了一個由血肉密封的熾熱爐體。能夠感受到裡麵灼熱澎湃的能量,但那份能量是高度有序的,幾乎每分每毫都有明確的流向。
他有點兒明白了。
也在這時,屋子那邊門聲響起,沒兩秒鐘,有人敲響了陽台的落地玻璃門:“羅先生,方便嗎?”
玻璃門那邊,正是何閱音。
“哦,閱音姐,請進。”羅南很快回應。
這時候,費槿伸手輕捫胸口,向他欠身:“這位就物歸原主了,她現在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一覺……臥室借用一下,後麵就隨您處置了。”
費槿璨然一笑,隨即轉身舉步,恰與何閱音擦肩而過。兩人視線在虛空中摩擦,算不得火花四射,卻有一份堅冰寒水湧動碰撞的沉滯冷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