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能夠感知,並不是因為晃動的幅度有多麼劇烈,而是在無窮無儘、了無秩序的色彩結構和體感刺激之下,這個震動是如此的整齊規律,而且又是那麼的熟悉,就像是一個下探到心靈深處的鉤子,扯出了一整串已經被深埋在無序雜亂廢墟之下的信息記憶。
那並不是什麼特彆高端複雜的東西,相反,更多的隻是羅南已經諳熟的神經反射過程。它不是本能又近於本能,隻是稍稍的引發了一點苗頭,後續一整套的反應便自發的運作起來。
已經混沌麻木的反應通路驟然間開辟了一條因規律而生的脈絡,然後就一路延伸下去。
聲音,耳朵?
振動,肌體!
從這一刻起,羅南清晰捕捉到了自身固有的器官乃至於模糊的自我感知,它就像是一個不斷振動的網絡節點,將特有的頻率一層層的擴散開來。
由此,羅南感受到了密集的神經網絡,感受到了血脈筋絡,感受到了骨肉皮毛,感受到了五臟六腑……最終感受到了整具身體,它就像是出了故障的齒輪組,在混亂無序中掙紮,有所滯礙,但隨著特殊振動導入,非本能而又近乎本能的習慣性節律重新占據了上風,心肝脾肺腎,耳目口鼻舌,氣機升降互通,次第輪轉,形成了一套完整精密的運轉機製。
這是他過去幾個月一直苦練不綴的九竅六根之術,在修館主的督促之下,他已經把這套修行之法當成了生活中自然而然的一部分,也沒有特意去列個計劃之類,但行走坐臥,觀聞嗅觸,無不是修行。至此,從感官感應到臟腑氣機輪轉,再到形骸構造搭建,身輪之法儘出於此。
在這種情形下強調九竅六根之術有多麼的精妙並無意義,然而羅南卻是從這一整套漸次成型的運轉機製中,進一步強化了相應的記憶脈絡,同時也挖出了他生命曆程裡一套法則規矩的存在根基。
他仍在艱難運轉的意識,形成一個簡短卻又明晰正確的邏輯:
有了身輪,對應的就應該是神輪。
身輪和神輪以耦合之法交互乾涉,共同構成了他形神結構的存在規矩和秩序。
神輪,神輪……
精神層麵靈魂力量的秩序,嘩啦啦的鎖鏈抖顫聲響起,特有的節奏中,似乎還有人在耳畔低語,熟悉的起伏節奏,熟悉的縮讀方法,就算是有那麼一些變形,羅南也能夠解析出裡麵的信息:
我心如獄,我心如爐;
我心曰鏡,我心曰國。
來自於祖父的十六字口訣,向下根植於形骸體魄、神經網絡;向上觸碰到精神層麵、靈魂力量,通過五年純粹而極端的自我人體藥物實驗,緩慢而紮實地改變了羅南的形神結構。
它不是羅南的先天稟賦,卻昭示他立身存世最本質的規矩秩序——生而為人,秩序就是存在的基石,就是最為可貴之物。
當羅南心頭有此明悟之時,隨著連綿不斷的震鳴聲,烏沉鎖鏈從虛無中、從他心底深處探出來,使他自身的“牢獄”格式清晰顯化。
作用於內,身輪神輪耦合乾涉的齒輪模組重歸於穩定,為羅南劃出一片規則領域;
作用於外……魔符!
羅南的意誌和情緒同時爆炸:你特麼造反了是吧!
此時的羅南,就像是在颶風洋麵上的操舟漁夫,法則建構的形神體係,就是一條舢板小船,承載著他,在無邊又混亂的情緒欲望風暴中起伏跌宕,隨時可能有滅頂之災。
可就算這樣,他仍投射出烏沉鎖鏈,用另一端死死地扣住那團猙獰又虛無的魔影,無論如何要弄個明白:
這家夥終究在乾什麼!
魔符在無窮儘的混亂元素中現身,出乎意料的是,那邊隻是在烏沉鎖鏈的捆縛之下瑟縮著,萎靡不振,也全無反抗、反噬的模樣。
可就算這樣,仍然有躁烈狂暴的能量從它身上輻射出來,硬生生穿過“單向信道設計”的烏沉鎖鏈,傳遞過來恐怖的“高溫”,直可灼傷靈魂。
羅南愣怔片刻,忽地醒悟,難道……他一直都搞錯了某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