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海……”
這是一個有著現實意義的概念提示。以如此奇妙的方式,羅南從混沌的直觀信息中,抓到了第一個有理性意義的片斷。
電子筆略停頓,隨即在羅南指尖打了個轉。就是這一轉的功夫,覆蓋全球的感應網絡之下,五億平方公裡的麵積縮減了三分之一,百億人類千億生靈提供的信息源流則截斷了至少一半。
當然,剩下的還是超級巨量的信息,斑瀾而混濁,見不到任何可以描繪的有意義的細節。可羅南的選擇,還是給它們製造了某種“走向”,不再是汪洋一片的渾茫,而是流動起來,形成了大概趨向和軌跡。
在這個階段,直接收集自現實物質層麵的信息,自然而然的退居到輔助位置,而經過人類和其他生靈感知、思索再加工的主觀信息,則形成了滔滔濁流,翻湧上來。
濁流不是朝著東南西北,也並不是激揚上下,而是循著特殊的人心維度,在相對限製的外部環境條件下,奔湧向前。
也是在這個階段,虛腦體係的規則對羅南的指導力度減弱,虛空深處的魔符自發地跳出,在人心濁流中肆意暢遊。
羅南眉頭輕輕跳動,換做是四個月前,不管魔符怎麼蹦噠,他也不會皺下眉頭。可是在發現了深淵日輪之後,魔符的每一次自發行為,都難免讓羅南多一層考慮,
話又說回來,考慮再多也沒有用,羅南能夠屏蔽掉深淵大日透空傳來的影響嗎?
答案是否定的。
事實是,這四個月來,羅南每時每刻都在承受著深淵日輪的“熱傳導”。雖然因為程度的不同,大多數時候他都會將這種“熱傳導”忽略掉,但這個在主觀精神層麵存在的客觀事實,仍然是以一種強勢錨定的姿態存在著。
尤其是羅南暫時拋開虛腦體係,去探索人心濁流的奧秘之時,這種影響更加直接。
從這個意義上說,羅南是主動地迎上去,跨入了深淵日輪的領域,去觀摩和學習它影響駕馭情緒欲望的規矩法度。
既然是這樣,就沒有什麼好說的,
羅南的微妙心理,就像是投向了太陽的水珠,瞬間就蒸發得不見痕跡,相應的他更加坦然地接受來自於深淵日輪的“熱量”,以進一步去體驗“熱量”背後模糊的規則。
正是這一刻,無邊無際的汪洋濁流之上,一輪大日躍出,將炙烈的光和熱,以及更具穿透性、甚至毀滅性的力量,輻射到人心濁流的每個層次。
一時間雲蒸霞蔚,有些情緒欲望在瞬間被蒸發殆儘;有些則被轟得支離破碎,湮滅了所有層麵的意義;但還有一些,則在刺激性的能量轟擊下,催發出了此前隱匿更深的信息圖景……
本就混沌的濁流,變得更加迷亂,可是在深淵日輪的強勢衝擊下,無意義、低層次的信息幾乎被蕩滌一空,而剩下的那些則滋生出奇妙的“水草”和“浮遊物”。
“噝!”
貓眼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煌煌日輪中,人麵蛛的陰影湮滅,然而交織縱橫的鎖鏈卻變得更加扭結緊繃,有一道甚至扼著她的脖子,將她與恢宏無邊的鎖鏈蛛網一起,拖向汙穢斑瀾的濁流深處。
蛛網在濁流中用力翻攪,纏繞了無數的雜質垃圾,當然也有一些貓眼無法理解的“漁獲”——她本人也是“漁獲”之一,早早就綁定在上麵,無法逃脫。
而不管貓眼在濁流中如何掙紮,也不論被扯到了怎樣的深層區域,來自於煌煌日輪的強光和熱量,總是籠罩著她,無遠弗屆,無孔不入,層層加碼升溫,讓她本來就已經極度脆弱的意誌壁壘,與心底躁鬱的情緒,一起扭曲、崩潰、沸騰。
在這個過程中,貓眼感受到了羅南的注視,那並非是專注於她,而是針對汪洋濁流中的萬事萬物,針對一切扭曲破碎的圖景信息。
所以那目光威嚴、冷漠,又與日輪的強光交融在一起,主宰了汪洋濁流中一切的生滅,高高在上,有如神明。
貓眼是不幸的,因為她比周邊懵懵懂懂的存在,更清楚一切變故的源頭,所以她等於是直視神威,承受了更深層次的毀滅性壓力;
但貓眼又是幸運的,她至少依附在這個宏大體係的規則範圍內,趨近於神明,有那麼一點祈禱或曰哀求的權利。
“噓,呼……”
清醒後很長時間,貓眼的呼吸依然沉重,和每次噩夢之後一樣,她的貼身衣物全部都濕透了,身下的床單也沒能擺脫厄運。大量的熱能流失,以及比之更多十倍百倍的心神損耗,讓她徘徊在虛脫邊緣。
她甚至不願意起身,隻是勉強撩起眼皮,看向天花板。視線全無焦點,倒是昨天淩晨何閱音的一席話,始終在耳畔流轉:“他正在試探世界……探出來的,卻是攪動世界的風暴!”
嗬嗬,那不是攪動,是禍害!
不知不覺間,外界陽光偏轉了角度,從窗簾縫隙中照射進來,落在床尾,形成了明亮的光邊,也輕貼在她光潔的小腿上,帶來輕微的暖意。
貓眼卻是本能地抽搐了一記,小腿回縮,不可自抑地回想起真實噩夢中,被煌煌日輪“照耀”的記憶。
無遠弗屆、無孔不入……形容詞挺好找的,可那種被穿透、被剝開、從裡到外全無隱私、通透無遮的經曆,隻有要最起碼的自尊心,都是無法忍受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