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板與觀景窗口相對,依托的枯樹內壁形成了一個半圓柱形的空間,感覺上並不逼仄。至於桌板下方的矮凳,是根據枯樹樹心的自然突起,構造雕琢而成的,充滿了自然野趣,而且非常舒服,體現了一流的設計和工藝。
坐在凳子上,桌板與羅南的胸口下方平齊,就他而言略高,可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應該是狹窄空間裡比較舒服的位置了。
當羅南坐在這裡,手肘架在桌板上,左前方就是電子相框的圓形底座,輕劃了一下,投影區的光芒便推開了周圍的黑暗,呈現出母親當年倚樹微笑的模樣。
羅南怔怔地看,看那依稀與他相近、卻更加明朗銳氣的眉眼,而點向鏡頭的手指,又似乎在和他打招呼——嗯,不是尋常的“你好”之類,而更像是“快加油,追上來”那樣的督促!
保持著扶台而坐的姿勢,羅南的心神莫名又一個發散。他忽然間想到,當年,當年那個藏身在這裡不知多少年月的家夥,為什麼要保留這個電子相框?而且就擺在最顯眼的地方?
每天晚上,在深寂的黑暗裡,那個人是不是也像他現在這樣,在投影的微光中,承接來自於久遠時光之前的微笑和鼓勵?
羅南的心臟猛地抽搐了一記,這甚至抽走了他身上大部分的力氣,以至於他不願意再去思考什麼,也不再撐架子,任身子塌下來,下巴頂在伏案的手背上,依舊是看著母親明朗的笑容,也不介意神誌向朦朧昏沉中持續滑落。
這樣,時光長河的距離或許會縮短,生死之間的壁壘應該會扭曲,他和母親之間也不再有真實與虛無的分際。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向媽媽提出要求:
“給我,就給一點兒提示好吧?其實我很聰明的……”
光芒中的母親,仍然是那個笑容。羅南呆呆地看著,不知什麼時候,晃動的水光和霧氣擋在前麵,模糊了影像的輪廓。
羅南的神誌便在這模糊的光影中昏沉沉暗了下去。
他已經有將近一百個小時沒有好好休息了。在阪城,他承受著緊迫時間、強大敵人所帶來的雙重壓力;在荒原上,他為了爺爺的實驗室和洛元、真神的兩位超凡種隔空角力鬥智;在霧氣迷宮中,他又對埋伏圈做了高精度的修補完善工作……
他確實到了極限,所以在模糊了虛實生死光影之中,在似乎還留存著母親氣息的狹小空間裡,潮水般的情緒終於漫過了意誌高地,將他卷入黑沉的睡夢裡。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簌簌聲響傳入耳畔,給羅南一個刺激,讓他醒了過來。雖有雜音,可並沒有什麼危機征兆,羅南仍然趴在桌麵上,思緒還有些遲鈍,精神感應倒是很自然地將相關目標的情況映射到腦海中。
“傑瑞?”
嗯,就是謝俊平的乾兒子,他的大侄子,那隻對樹洞空間擁有超乎尋常興趣的麝鼠。小東西經常會在樹洞裡麵穿行,似乎是將其作為一個活動據點,而且很愛乾淨,恨不能將這個地方打掃得一塵不染。
當初羅南和謝俊平懷疑樹洞曾有人常住,安裝了攝像頭,就把這小東西給逮到。謝俊平與小東西之間還進行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最後以傑瑞向瑞雯的投誠而告終。
羅南也好,謝俊平也罷,都想搞清楚傑瑞與樹洞空間產生聯係的生理或心理機製,但最後也是不了了之。隻知道小家的智商在同類之中是出類拔萃的,再加上遠超同儕的運動能力,頗有些畸變的可能性。不過幾個月下來,早證明它性子溫和,且各種防疫針劑打了個遍,沒有半點兒威脅性。
麝鼠築洞的習慣,有部分體現在傑瑞對樹洞空間的打理上。一般來說麝鼠洞道會有兩個出口,一個在水下,一個在岸邊。傑瑞便在樹洞最底層挖了一條通向沙洲下方湖水的出口, 即便在齒輪混得比較熟了,也不會走水下長廊那個人來人往的危險區域,而是從水道過來。
長近十米的斜向洞道,即便是在豐水期,也有三分之一是在水平麵以上。傑瑞從水中躥進來,一路奔行一路甩,等進入到樹洞之後,毛皮都差不多是半乾狀態。饒是這樣,它仍然在樹洞底層石階上一陣狂抖,直到水珠抖落得差不多了,才沿著石階爬上去。
小家夥的感應挺敏銳的,在樹洞一層的休憩室,便感覺有些不對,伏低身子往後縮,但很快就判斷出熟悉的氣息,又放鬆下來,晃著肥碩的身軀,噌噌噌直上樹洞二層。
如此偶遇,羅南也不在意,類似的碰頭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倒是傑瑞看到羅南顯得頗為興奮,直接衝過頭,撞到內側的樹壁才又折回來,也不管半濕半乾的皮毛,狠蹭羅南的小腿。
有個活潑的小東西在身邊,比孤孤單單一個人發悶強多了。羅南勾勾嘴角,雖說仍然是被沉抑的情緒壓著,趴在桌板上不願起身,也垂下一隻手,在小家夥身上劃了兩下。
彆的還好,半濕半乾的皮毛,手感比不得平時乾燥蓬鬆的時候。羅南見傑瑞還想往他身上蹭,指掌間便有一層藍白電火閃爍,刺得小家夥一個激靈,長長的刺毛炸開。
皮毛沾水肯定電阻大降,電流通過時的傷害也就更強。然而羅南控製得極為得力,以電磁向構形乾涉,臨時造出近乎絕緣的物理架構,強電流通過時,除了溫度提升,再無其他影響。反倒是隨著羅南掌指的撥弄,變成了陣陣暖風,如此梳理之下,傑瑞的毛皮很快變得蓬鬆乾燥起來。
如此手段,也證明羅南在阪城的幾天特訓,成效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