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撲麵而來,現在已經沒有人覺得這是單純的圖畫,事實也確實不是。
沙暴是對客觀影像較為確切的形容,但人們感知外部世界的結果,多多少少有所差異。尤其是當飛卷出來的沙粒,穿過血肉骨架搭起的磁光門,與外部世界發生直接接觸的刹那……人們眼前的一切,變得坑洞殘缺。
剛著染顏色,趨向真實的荒原湖畔,驟然間變得千瘡百孔,而且與人們習慣的印象無關——那些破洞,是承載實物的虛空被穿刺、湮滅而留下的殘痕。
這情景著實很難形容、也超出當前大多數人的經驗範疇,相比之下,倒是那些群集停留在湖畔的野驢,其下場更直白些。
虛空異變覆蓋了湖畔前端,這幫倒黴的家夥,正是在此區間。
幾十頭矯健野驢,幾乎在無知覺的情況下,身上就給“剜”開了無數血肉空洞,連慘叫都沒發出幾聲。甚至有部分仍然懵懂前行,趨近水畔,低頭飲水。
也就在此過程中,受深度扭曲的力量作用,它們血肉裂解,肌體崩潰,砸入水中,濺起連片血汙水花。
這一幕,就發生在那百來位被迫“上船”的富豪、專家以及保全人員眼前。
距離真的很近了!
噴濺的血肉便混著勁風、鹹水,形成一波汙濁暗霧,撲麵而來,擊打在前排人們的麵頰上。
尖叫聲已經不可能再拔高,倒是有人直挺挺暈厥過去,帶倒了桌椅餐具,而砸落下去的位置,已經是在湖水裡、泥塗中。
嗯,“破船”基本靠岸了。原來的巨輪展廳的“外相”徹底變成了虛無,自然的天色,替代了會場輝煌的燈火。
舊大陸中南部高原地帶,與“翡翠之光”號所在,距離超過一萬兩千公裡,有六七個小時的時差,這裡不過是下午兩、三點左右,即便上空陰雲密布,也是白日。
天光之下,羅南的身形,倒是顯得有些虛無透明。此時他處於坑窪扭曲的虛空區域,也置身在血汙遍地的湖岸旁,其實最確切的位置,就是在那個翻滾著沙暴的黑沉世界入口處,那個以血肉骨架支撐,磁光電火搭建妖異門戶前。
門戶還在膨脹,漸漸地進了光。或者內裡的原有的光芒滲透出來,給羅南搭建了一個新的幕牆,而且正逐漸深透,具備了更明確的空間感。
正因為這些光,形成了視界中的一個空間截麵,讓人們看到,原來展台的上的設備,已經先一步進去了,而且似乎都有了恰當的安排——這裡確實是放置設備的最恰當區域,是比拍賣場的展台更合適的“現場”。
隻是緊迫到爆炸的情境,讓絕大多數人根本不會在意這些細節。他們隻知道,“破船”雖已“靠岸”,但還在前趨,不再是乘著水流……事實上也從來沒有,壓根兒沒有!天知道他們是怎麼過來的,又會怎樣繼續下去!
甚至他們都不清楚,是他們撞了上去,還是對麵壓了過來!
他們隻知道,再這麼下去,一幫人就要撞進那個磁光門戶後麵、恐怖沙暴之中,其下場也將如同屍橫遍野的野驢群,或者就是混入水波泥土的爛肉。
“停車,停車啊!”有人這樣慘叫。
“抱歉,有點兒意外情況。”作為司機的羅南,終於展現了體貼的一麵,他展露出笑容,“以前,這裡密封度還勉強可以接受,現在這樣子,多半是最近一次戰鬥餘波的影響。不過話又說回來,現在是不是更直觀了?”
在已經實現“登陸”的與會者眼中,羅南這虛無的影子,表情變得更模糊起來,倒好像是個局外人的遠程投影。
直觀不直觀的且不說,這種情況特麼地也太諷刺了!
顯然,羅南不會在意他們的想法,他站在全新“現場展台”中心,反而來了談興:“你們可以將門後麵的情況,想象成兩個時空的接觸碰撞。實驗室就在時空碰撞的某個點上。具體研究的方向,自然就是對麵是怎樣的時空結構以及時空構造本身這樣的問題。
“剛才噴射出來的,就是碰撞或者其他什麼原因導致的時空碎片……大家有個印象就行,這是很重要的地方,隻是請大家看一看,真要送你們進去,可能會造成更大的時空擾動,我還真不舍得。”羅南的言語,讓一些人心中一鬆,而且這個時候,羅南身後的妖異門戶,分明也已經擴張到了極限,開始緩緩回縮,幅度還相當之大。
這種變化,讓人們心底燃燒起了希望之火。有膽子大的就試圖溝通,大聲叫嚷:“羅先生,羅老板,我們已經知道錯了,我們……”
沒等這種聲浪形成規模,羅南又笑了起來,視線並沒有投向這邊,沒有指向任何一個人,而是有種微妙的錯位感,他似乎說了什麼,但聲音弱了下去,在場的人裡沒有一個能聽清。
有人就暴怒起來,不是對羅南,而是對混亂不堪的“同伴”們:“羅老板要說話,你們都閉嘴啊!”
這是Low爆了的態度,可在這種形勢下,還真有用,一大部分人真閉了嘴,然後帶動了其他人、所有人。
會場內……哦,現在已經在血汙遍地的高原鹹水湖邊上,一幫人安靜如雞。
可是當所有人的視線投向前麵,投向羅南虛影所在的位置的時候。他們首先看到了妖異門戶的閉合,然後,就是那條承載了他們所有憎惡、恐懼與希望的虛影,在天光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靜默還是持續了幾秒鐘,人們眼巴眼望,希望隻是暫時的什麼波動,可是再也沒有符合他們期望的變化,由始至終都沒有。
嘶叫和咒罵聲噴湧出來,是有那麼幾股,可是很快又被周圍的人強行按下去。
一方麵是荒野上的勁風,帶來了隱隱約約的野獸吼嘯,另一方麵,也是更重要的,前麵雖然再沒有羅南的影子,近乎完全還原為純粹的荒野景象,卻還有某種非自然的情景:
錯亂的磁光電火還在角魔的殘骸間無序飄動,似乎隨時滅去,但也依然存在。
這閃滅的電火,縱然微弱,卻依舊牽拉著他們某種悸動的力量,如同絞索,穿行在每一個人的臟腑乃至靈魂深處,越收越緊。
湖畔邊又恢複了沉默,倒是襯得風聲、吼聲越發地響亮,然後終於有人,或許是膽怯者,或許是無辜者……哭出聲來。
“這場麵,說實話有些不好意思。”
羅南站在展台上,依舊用娓娓道來的語氣說話,音波在空曠、空無一人的廳堂內,已經激起了回聲:“實在是能力有限,想帶多一些過去,做不到;來個往返,也挺難的,就這樣吧。”
就這樣,羅南麵對空蕩蕩的會場,伸手做了個虛握的動作,確實沒提起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