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洛元的聲音就像刀尖在廢墟的苔蘚上磨擦:“發現她的遺體的時候,這些痕跡,是用血來塗的。
“當時突進來的盜匪,為了斷絕內外聯係,使用了大功率的電磁炸彈,當時除了營養艙這樣可以自運行的生命維護裝置,周圍所有的電子設備通通完蛋……她隻能通過這種方式留言。
“不過沒過多長時間,上麵的血跡乾涸模糊,是羅中衡又在原來的痕跡上,用小刀刻出來,聊作紀念。所以,這不是第一手的信息。”
羅南深吸口氣:“這是什麼意思?”
“我怎麼知道?”
洛元的語氣並不像是推拒,而是苦悶和妒嫉。
於是羅南就明白了:“是留給我爸的?”
“……”
沉默就當承認了,羅南下意識勾嘴角,才感覺到麵部肌肉發木,就是微小的動作,也難以牽拉成功,同時發木的還有他的心神,以至於最基本的幻想能力也給凍結了——他想複現當時的情境,腦子裡卻空空如也。
末了,羅南隻是放下另一個膝蓋,默默跪坐在營養倉的殘骸前,深深注視,確定將那些劃痕烙刻在自己的記憶深處。
漸漸的,他的視線又有些放空,依稀穿過劃痕以及承載它的艙體,投向更幽深的地方。
看他很久也沒有動彈,洛元可沒有尊重他感情的心思,舊話重提,冷笑道:“你真準備哭一場?要不要我回避,方便你醞釀情緒?”
羅南並沒有搭理他,像是無生命的雕塑。
要是真的“沒命”會很完美。
洛元在心底轉動念頭。
他倒也不至於強行把羅南拽起來,隻是瞄著少年人的後腦,琢磨著如果現在動用位麵弩,有多大的可能將眼前這小子打得形神俱滅,徹底死透。
不得不承認,現在他和世界上絕大多數人一樣,越發地看不透羅南。
呃,其實去年在夏城市政廣場附近針對羅南的追殺,他也沒怎麼看清楚,否則也不會讓羅南逃出生天……就算是有聲東擊西的算計也一樣。
現在更是如此。
如果說那個時候,他還能夠觸碰到羅南物質與精神格外脆弱的交互邊界,嘗試直接抹殺其肉身,一了百了。那麼今天,那個“邊界”已差不多消失殆儘。
就算是以他獨特的極域視角進行觀照,看到的也儘是交織錯亂的力量作用軌跡,以及相激相生的能量雲團。
洛元麵頰筋肉微微跳動,這回卻是他在無意識地磨牙:
越是觀照,就越能確認,羅南這個小子,與物質世界、與淵區極域、與世間變動不居的精神海洋,錯雜交融在一起。
即便這種交融並不完全,甚至“交融”這個詞兒,都不夠準確。
所謂的“交融”,隻能證明羅南對以上幾個領域都具備超強的乾涉作用力,即使他現在什麼都沒乾,其存在本身,也在多個領域掀起了起伏不定的波瀾,他的真實存在就隱藏在這些互相交織影響的波瀾之下,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看到的都隻是不完全的側影。
隻有綜合不同的觀測角度,並重新加以提煉,才能夠捕捉到他的行跡,可那也不是一個確切的答案。
比如,就算這個確鑿無疑的年輕人的身體,明明白白地擺在眼前,伸手就能觸碰到,可要想對其發動致命一擊,要打穿的也絕不隻是這間實驗室廢墟裡汙濁的空氣,而是所有羅南能夠瞬間乾涉作用的層麵。
即便“位麵弩”攻伐之力天下無雙,但以羅南當前體現出來的廣域乾涉能力,真等到位麵弩穿透淵區極域、精神與物質層麵的多重交互乾涉波瀾,羅南還會在原地嗎?
要知道,這是一個精通跨空挪移的混賬東西!
大概是極靜的環境中,洛元的磨牙聲有些過於清晰了,沉默已久的羅南,冷不丁地開口:
“你要想針對我,設計個刺殺方案什麼的,搞一搞思維實驗就好,最好不要拿著實物瞎比劃……”
羅南所說的實物,當然就是指“位麵弩”所寄托的那個大體量時空碎片。
其實,羅南的話可以反過來聽,他更希望洛元受激,多做幾回無用嘗試。如此這般,也許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鎖定碎片的位置,解決掉這個心腹之患。
洛元的眼睛眯起來,卻並未針鋒相對,而是保持緘默。
他注意到,隨著羅南開口,剛才那種廣域多層的混沌乾涉作用,有明顯的收斂。似乎此前是屬於發力期間,而現在又歸於常態。
失去了部分張力,卻更多幾分幽沉。
這種起伏變化,使得周邊的空間也有些微微動蕩起來。
羅南在做什麼?
洛元思慮不語,羅南卻不放過他。
打破沉默之後,羅南看上去已不再沉浸於對親情和過往的迷思中。他站起身來,也不管衣物已經被汙水浸透,扭頭看向洛元,黑暗中瞳孔依舊聚光,幽冷閃爍:
“我突現發現,你總愛做一些多餘的事,是習慣於受妄想和情緒驅使的後遺症嗎?”
洛元啞聲而笑:“這是久病成醫的口吻。”
“不,我是在質問你。”
羅南踩著腳下的汙水,向著營養艙那邊趨前兩步,膝蓋已經觸碰到艙體,又上身前探,伸手觸碰到傾斜的營養艙所依靠的牆體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