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腳步停了一下,想繼續往外走。
然而,葉果大叔的手,重新摁在他肩膀上:“要不,再等等?”
羅南明白他的未儘之意:沒必要出去了。
生命監控儀器的噪音中,羅南仍然沒有說話,視線掃過處置室裡相關醫護人員。
這時候,不需要什麼額外的技巧,隻憑遺傳種以各種方式傳遞下來的察言觀色的本能,就能預料到將發生什麼事。
他本來想要繼續給予這些專業人員以信任的。
畢竟是天淵帝國,畢竟是星際高等文明,畢竟已經從戰場上拉了回來,哪怕現在的情況如此不堪……可既然拉進了處置室,總該有那麼一點兒希望吧?
然而在這樣一個世界中,終究也有“儘人事、聽天命”之類無意義且無聊的事情的。
各種儀器仍舊聲嘶力竭地尖笑著,在那緩步而入的、剛剛與羅南擦肩而過的陰影中癲狂。
葉果好像是往他臉上掃過來一眼,大概是吧,羅南不太確定。
不過,這人手上確實使了一把力,推著他往操作台邊上走去,好像還在說:
“讓一下,這是傷者的戰友。”
這個時候,羅南忽然很希望有哪個脾氣暴躁的醫官反手一鉗子砸在他們臉上,怒斥“滾出去,彆在這添亂”。
但是,葉果的聲音響起來之後,操作台這邊,幾乎所有人明顯都往後退了兩步,各種儀器在尖笑了太長時間之後,也氣喘籲籲地陸續停下來。
“陰影”毫不遲疑地覆蓋了操作台。
那是死神的陰影。
而羅南知道,現階段,他無力對抗。
羅南抬頭往上看,天淵帝國的無影燈也那麼高級,那麼幽暗冰冷的“影子”,在燈光下幾乎看不出來什麼端倪。
倒是那燈太耀眼,刺的眼睛有些花。
期間也有人試圖和羅南交流些什麼,但羅南很清楚,這些都是沒有意義的、無聊的信息,也沒有怎麼往耳朵裡麵去。
他怔怔看無影燈,片刻才收回視線,投向操作台,並嘗試在這個由金屬、血肉和泥汙混淆而成的“條塊”上,尋找包隆士官可能殘存的輪廓,但這樣的嘗試很快失敗了。
大君級彆的領域力量,從上下、左右、前後每一個角度發生作用,進行盤轉扭曲。從理智的角度去形容,對包隆士官的營救,甚至來得比較及時,否則他現在就應該已經被完全盤折成了一個分辨不出金屬、血肉和泥汙邊界的球體。
甚至都不用再運回來,做這些無意義的無聊的事。
羅南調勻呼吸,忽然有些討厭起葉果的多管閒事:
為什麼攔著他,不讓出去呢?這個時候,他在這裡,能做什麼?
他和包隆士官也不熟的。
雖然談過話,逼著這家夥做過調查問卷,知道他的家庭情況,以及從軍入伍以來所有的經曆;明白這人的優勢和劣勢所在,知道如果布置“不動陣”,應該把這家夥往哪個位置擺放……….
可說到底,他們真的不熟。
事實上,這四個多月來,像包隆士官這樣的、知道名字的“戰友”,直接死在他眼前的,也有那麼幾十、上百例了。
羅南早就熟悉這份感覺。
羅南甚至想過,如果是鹹竹士官躺在這裡,他可能會揪過兩邊的醫護人員,連帶著葉果一起,咆哮著讓他們用儘一切手段把人救活,而不隻是用見鬼的憐憫的眼光看過來。
而絕不會像現這樣,冷靜地、淡漠地任思緒流淌,最終變成一個很荒誕的問題:
如果他和包隆士官兩人獨處,會聊些什麼?
唔,動力裝甲保養?
可就算是以包隆士官這樣的愛好,恐怕也不希望,他最終和他所珍視喜愛的裝甲,以這樣的方式“融合”在一起。
這樣想著,羅南幾乎要笑起來,然後他忽然就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他在操作台之前站定,扭頭看向葉果:“我是他的前上級,現在這種情況下,幫他做一下清洗保養,沒問題吧?”
葉果明顯愣了一下,不知是遭遇了羅南難以所解的表述,還是因為支撐這段表述的飄忽的語氣和調子。
短暫的呆愣之後,他迅速向操作台周圍的儀器顯示界麵掃了兩眼,又環顧周圍醫護人員,然後點頭:“當然,如果你能夠給他一個更體麵的方式。”
“體麵?”
羅南不太喜歡這個詞兒。
於是說話間,就重重一拳砸在了混雜了金屬、血肉和泥漿的“條塊”正中央。
正是這一拳,讓這個複雜材質和結構的“條塊”整個地鬆脫舒張開來,
金屬的歸金屬,血肉歸血肉,泥汙……去特麼的!
空氣中蕩漾起了刺耳的鳴響,一部分來自操作台上被無形力量扳動的“條塊”,一部則來自處置室裡那些在死神麵前瑟瑟發抖的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