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衡玉在玄鷹司的這三年裡遇過十幾次刺殺,還是頭一次受這麼重的傷。
他在京郊查案時逢天際變色,頃刻間便有傾盆大雨接踵而至。他正欲與靜雙一起趕回城內,卻不想被一大批刺客團團圍住。
齊衡玉師從大魏第一武師,連靜雙也自小習武。兩人且戰且避的路上,靜雙險些被那為首的刺客橫穿了脖頸,若不是齊衡玉縱身扯了靜雙一把,隻怕他早已屍首分離。
齊衡玉自己卻被那幾個刺客劃傷了腹部,進城之後那些刺客們窮追不舍,若不是護城司的人瞧見了齊衡玉放出來的花火後拍馬趕來,今日還不知要怎麼收場。
“爺……”婉竹清亮的明眸裡儘是氤氳而起的水光,她憂心忡忡地望著齊衡玉的傷勢,話音微微發顫。
齊衡玉額間密布細汗,一波一波撕破皮肉的痛意襲上心頭,隻他素來是個情緒內斂之人,如今也隻是白著臉道:“無妨,隻是小傷。”
竹苑內並無治愈外傷的金瘡藥,婉竹也隻能親自絞了帕子替齊衡玉擦汗,又讓容碧尋出了幾塊軟帕,總要先止住他腹部傷口處滲出來的血才是。
女子動作輕柔似水,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替齊衡玉擦拭額上殘留的汗珠與雨水,這等細柔如睫羽摩挲般的觸感與翻江倒海般湧上心頭的痛意劃出了鮮明的不同。
湊得近了,齊衡玉才發覺婉竹不愛用脂粉。
此刻她也是素著一張臉,柳眉微顰,杏眸含憂,不點而紅的丹唇微微泛白,似是驚懼、擔憂極了。
燭火搖曳,晃蕩著勾出了齊衡玉心間的愧疚之意。
他受了傷,本該一徑回齊國公府,可思忖之後他卻是繞道來了竹苑,一是為了不讓李氏擔心,二也是害怕那些埋伏在暗處的刺客們會趁亂傷了李氏與杜丹蘿。
眼前這個出身低微的外室,即使被刺客們所殺,也算不得什麼要緊的事。
在來竹苑之前,齊衡玉起的是要犧牲婉竹的心思。
不一時金玉便尋出了幾條軟帕,婉竹也彎膝跪在了地上,瞥一眼齊衡玉麵沉似水的神色,忖度著輕聲開口道:“大夫還沒來,我先替爺止血。”
“嗯。”他答道。
齊衡玉先是見她隻著一條單薄無比的寢衣,跪在冰冷的地磚上必是極為刺痛,便對容碧說:“拿軟墊來。”
即便墮於無邊的痛海之中,他出口的話語仍是帶著高高在上的冷傲。
婉竹複又跪在了軟墊之中,與容碧一起替齊衡玉褪下了大氅、再是對襟長衫、最後是裡衣。
這時燒了熱茶的靜雙也走進了裡屋,正巧瞧見齊衡玉腹部那一條猙獰的傷痕,血肉模糊的同時還在不斷地滲出血來。
靜雙一下子就紅了眼,隻喃喃道:“奴才死了也就死了,爺何必為了救奴才傷成這樣。”
齊衡玉卻是疼的不想理他,等婉竹將軟帕覆在他傷處之上後,那股刻意被忽略的痛意如排山倒海般向他湧來,摧得他神魂巨蕩,壓抑許久的囈語從唇舌間溢出。
好在腳程快的金玉已請來了回春館的大夫,那大夫替齊衡玉縫了針又敷了藥膏,並囑咐他:“好生休養些日子再出門。”
婉竹忙恭聲對那大夫說:“多謝大夫。”因她囊中羞澀,一時也拿不出診金來,便隻能窘迫地立在原地望著靜雙瞧。
靜雙將荷包裡的一錠銀子遞給了那大夫,又讓金玉將大夫送出了竹苑,這才走去耳房替齊衡玉煎藥。
婉竹便順勢坐在了床榻邊照顧齊衡玉,四下無人,她也是頭一次如此細致地打量齊衡玉,見他劍眉挺鼻,麵如冠玉,即便少了那身錦衣華服的妝點,也比尋常人更俊朗幾分。
她想,這應是錦繡金石養出來的矜貴氣度。
“袖袋裡有五百兩的銀票。”齊衡玉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此刻正目光灼灼地注視著婉竹,顯然,他目睹了婉竹在大夫麵前的窘迫。
也不知是不是那治外傷的膏藥發揮了效用,齊衡玉的臉色已不像方才那般慘白,燭火掩映下,他那雙黑沉沉的漆眸旋著異樣的光亮。
“不要嗎?”他笑了笑問。
婉竹搖搖頭,方才為齊衡玉止血時的果敢已不見了蹤影,隻剩下聲若蚊蠅的怯弱,“太多了。”
齊衡玉也開始認認真真地將婉竹納進眼底,眼前這個女子出身寒微,為數不多的幾次接觸裡都是一副柔順膽小的模樣,可方才瞧見了他腹部那般猙獰可怖的傷勢,她卻是抖著身子為他止了血。
膽小、怯懦,卻又有果敢、知進退的一麵。
回春館的大夫說,他這傷處若沒有及時止血,隻怕是會出大亂子。
思及此,齊衡玉望向婉竹的眸色裡便多了幾分柔和,他說:“過幾日,我會去官府銷了你的奴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