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府中的小妾懷了身孕,太醫可否與我說說女子生產會遇上的險境,我也好心裡有個防備。”齊衡玉開門見山道。
魯太醫一愣,可瞧著齊衡玉專注真摯的神色,隻以為他是擔心那小妾肚子裡的孩兒,這也是尋常人家的男丁最看重的事。
小妾與子嗣,肯定是子嗣更為重要一些。
他便捋了捋自己發白的胡須,雲淡風輕地說道: “世子爺大可放心,老朽的藥方定能保下胎兒,若是情況凶險還能用上剪子,剖肚而出也是常有的事。"
至於那小妾的性命,則就不在他的籌謀範圍內。
齊衡玉本是一臉正色地凝望著魯太醫,想從他這兒得些經驗回去,可誰曾想魯太醫說的都是怎麼保下胎兒的話術,最後更是扯到了用剪子開膛剖肚之上。
若是開了膛剖了肚,婉竹還怎麼活下去?
他臉色霎時陰沉不已,使了全勁握著手裡的茶盞,才不至於惱怒地將身前桌案上擺著的菜肴和酒杯統統砸了個乾淨。
魯太醫在宮裡當了十幾年的差,察言觀色的本事不比任何人差,他一見齊衡玉山雨欲來的震怒神色,便愕然道: “老朽可是說錯了什麼話?”
齊衡玉冷笑一聲,而後便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問的不是怎麼保住胎兒,而是要托太醫您不擇手
段、不計後果地保住那個產婦的性命,哪怕是折了她肚中的胎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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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老太太這幾日時常夢到已故的老齊國公,晨起時時常覺得心思不寧,又因齊國公府流年不利,她便挑了個日子欲帶著闔府女眷去安國寺誠心上香。
連一向不喜外出的
杜丹蘿也在其列。
齊衡玉本是打算替婉竹尋個由頭推脫過去,可婉竹這幾日身子養的好了許多,人瞧著也有好些精神。
她便道: “一來是老太太的吩咐妾身不好違抗,世子爺替我推脫也不成樣子,二來是我也該去安國寺向佛祖還願才是。"
齊衡玉見她去意已決,便隻能叮囑著丫鬟和婆子好生照料她。
臨行的前一日,齊衡玉本是與康平王約了在王府裡對弈,可因他實在放心不下婉竹,便爽了約,決意陪著府裡的女眷們一起去安國寺上香。
他今日一身墨藍色對襟長衫,長身玉立般地站在齊老太太身旁,遙遙一堆人便數他英武挺朗的身形最為惹眼。
杜丹蘿被杜嬤嬤攙扶著走上了馬車,撩簾進車廂時多瞧了兩眼,心間說不出是何等滋味。
榮綺語的視線最更為大膽直接一些,她望著齊衡玉,心裡微微有些失落,便跟在杜丹蘿身後上了馬車。
婉竹則與李氏一輛車馬,一上車李氏便讓百靈將暖手爐塞給了婉竹,一會兒吩咐丫鬟泡水,一會兒吩咐丫鬟們取了糕點給婉竹墊墊肚子。
她小心翼翼地瞧著婉竹的肚子,整個人都陷在蓬勃的喜悅之中,連說出口的話都帶著不可控製的顫抖, “是該去佛祖麵前還願,老天有眼,總算是讓我兒有了子嗣。”
婉竹赧然一笑,一路上因馬車晃蕩而沒有任何胃口,百靈與百蝶一左一右地充當著她的人肉靠墊,這才不至於讓婉竹更為循環惡心。
李氏心疼不已,一等馬車停下便連自己也不肯顧,隻讓百靈和百蝶去把婉竹扶下馬車。
眾目睽睽之下,婉竹本是不願這般勞師動眾地鋪排場,可因身子實在惡心的厲害,便也隻能任由幾個丫鬟們攙扶著走進了安國寺的大門。
期間杜丹蘿往婉竹身上瞥去了好幾眼,心裡隱隱浮起個不好的猜測,摧得她纖長的指節掐進了掌心的嫩肉裡,痛意一波波襲來,方才能讓她保持神智的清醒。
過了今日就好了,哪怕她有了身孕,遇上這樣的算計也是無力回天。
齊老太太領著女眷們在佛祖跟前磕了頭,焚了香,捐了香火錢後才移步去了廂房內歇息。
因今日並非隻有齊國公府一家來安國寺上香,後院能供女眷們歇息的廂房便也隻剩下了三間。
/>齊老太太年紀大了,跋涉般坐了一趟車,如今正是需要休息的時候,便一人獨占一間,且還是在離中庭最近的東邊廂房。
李氏與胡氏擠了一間,杜丹蘿與榮綺語以及婉竹則被分配到了最僻靜的西邊廂房裡。
奇怪的是,杜丹蘿這般挑剔、高貴慣了的人竟然也十分平靜地與婉竹和榮綺語擠了一間,甚至還言笑晏晏地與婉竹說: “都說安國寺的風水養人,婉姨娘可覺得在這裡人也清爽了不少?”
她笑著飲下了杜嬤嬤端來的茶水,榮綺語也接過了一盞茶,飲下後對婉竹說: “我瞧著姐姐你的臉色不怎麼好,可是被馬車顛的?"
婉竹點點頭,赧然般對杜丹蘿說: “多謝夫人關懷,妾身下馬車時覺得頭重腳輕,如今被安國寺後院的清風一吹,已是覺得好了不少。"
杜丹蘿含笑點點頭,也不知是吃錯了什麼藥,刻意地裝出了一副賢惠大度的主母模樣,細細地詢問著婉竹最近的吃食。
婉竹心懷戒備,藏七分隻說出了三分。
杜丹蘿再坐了一會兒之後,便和杜嬤嬤、雙菱等人一起出了廂房,說是要去安國寺的後山領略一番山花爛漫的景象。
榮綺語多坐了一會兒,時不時地便要透過明窗去瞧庭院落葉紛飛的景象,與婉竹攀談時帶著幾分詭異的熱切。
終於,在枯坐了半個時辰後,榮綺語指了指婉竹身側的金玉,道: “你和我身邊的朱紫一起去領素齋吧。"
因今日齊老太太帶了許多保護女眷們安危的仆婦,又因馬車的空位有限,所以妾室們隻能帶上一個丫鬟,婉竹帶了金玉,榮綺語帶了朱紫。
領素齋這樣的事自然要讓丫鬟們去做。
金玉麵露遲疑,瞧了兩眼婉竹,好似是不願意放她與榮綺語獨處,榮綺語見狀也笑道: “那便讓金玉一人去拿吧,朱紫留下來服侍我和姐姐。"
婉竹點了點頭,給了金玉一個讓她安心的眼色,金玉這才離去。
三人在廂房內待了沒多久,朱紫便捂著肚子喊疼,隻說要去淨室解三急,榮綺語聽了這話後惱怒不已,便道: “快去吧,早些回來,我和姐姐還等著你伺候呢。”
朱紫滿目窘紅地離開了廂房。
榮綺語見婉竹一雙秋水似的明眸似笑非笑地落在自己身上
,心裡發顫的同時又不由得豔羨起了她的美色。
若是她也能有婉竹這般奪目的美色,齊衡玉便會正眼瞧她了吧,也不至於入府兩月連收用都沒收用過她,硬是讓她受了兩個月的空閨。
她見婉竹不曾動過手邊的茶水,便走到她身前親自替她續了熱茶,並說: “姐姐喝些水吧。”榮綺語擺出了一副想與婉竹交好的模樣,可那雙眸子卻飄忽不定,仿佛裝填著無數的陰謀詭計一
般。
即便婉竹沒有身孕,她也不會用榮綺語與杜丹蘿遞來的茶水,更何況是她如今有了身子,正該小心翼翼的時候,那便斷然不可能喝她們遞來的茶水。
金玉被支開,經她提點之後應是去尋齊衡玉了。她隻需再拖些時候就是了。
見婉竹隻是含笑望著她,也不伸手接過茶水,也不說話緩和氣氛,榮綺語的臉色霎時難看不已,隻是她惦記著心裡的計劃,臉上還能維持幾分笑意。
榮綺語望了眼空無一人的四周,清咳一聲之後便給了外頭之人傳遞了信號,她將那滾燙的茶水擱在了桌案之上,而後才用笑意沉沉的眸子望向婉竹。
"本來是想讓姐姐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如今卻是不能夠了。"她陰惻惻的話音一出,廂房的屋門便被人從外頭推開。
婉竹千算萬算也沒料到她們會當著齊老太太、李氏,乃至佛珠慧眼跟前做出這般不堪的算計來。那男子一身布衫,已走進了廂房屋門。
榮綺語一把攥住了婉竹的皓腕,手上的氣力不是婉竹能抵抗的力道,她被榮綺語用帕子塞住了嘴,聽她吩咐那男子: “還愣著乾什麼?快上前把她抱到床榻上去。”
婉竹死命地反抗,可不知榮綺語按住了她哪裡的筋絡,竟是讓她在一夕之間使不上來任何力道,唯一能倚仗的便是她左手處緊握著的匕首。
這把匕首是齊衡玉送給她防身用的利器,削鐵如泥般的鋒利,即便是她這樣力氣狹小的女子也能使用得到。
在廂房內詭異的氛圍之中,婉竹已是察覺到了一些端倪。
她本是以為杜丹蘿與榮綺語會使了些小手段磋磨她,即便她會吃些皮肉之苦,也因身份上的懸殊,她不得不受。
這樣的小磋磨,她可以忍受。
縱然她天然地與杜丹蘿和榮綺語站到了對立之麵,可她從沒有
對這兩人起過壞心,唯一的心機籌謀都用在了保護自己,保護自己肚子裡的孩子之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可若是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於她,甚至要在佛珠的庇護下使了這樣下三濫的招數害她,再連帶著害了她肚子裡的孩子。
她忍不下去了。
那些善良、大度似乎是不該再盈存在她的心間。
婉竹握緊了袖袋裡的匕首,趁著榮綺語轉身催促那男子上前的功夫,使了全力刺進了她的喉骨之中。
一如當初在家廟裡那般。
鮮血如注般湧出,濺射而出的血跡汙了婉竹的手,也浸透了她的這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