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說明了我的來意後, 文學社值班的女孩子神秘地眨了眨眼睛,走上前悄悄對我說道:“我知道你, 社長有提醒過我們。不過他現在不在文學社,或許你可以去辦公室裡等他。”
“跟我來。”
說著,她帶我穿過放置著數張木桌的辦公區域,隻見一大疊文稿胡亂零散地堆在桌麵上,沒有擰緊蓋子的墨水瓶還半敞著暴露在空氣中,幾台筆記本電腦就大咧咧地插/著電源七橫八豎地放在地上靠著插座充電。
位於會議桌正前方的白板上還用磁石貼著數張彩色服裝畫稿, 一旁用黑色記號筆大大標了“洛可可風”四個字,下方是一些具體文字說明, 其餘空白的地方被各種顏色的記號筆寫得滿滿當當, 甚至還有一些俏皮的塗鴉。
看來, 文學社真的是一個異常自由、充滿活力的地方。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稍稍訝異的心情,一旁帶路的女生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解釋道:“其實,平常我們收拾的還是很整潔的……哈哈,最近有些忙, 大家都在趕稿子, 一時疏忽。”
她停在一扇門前,門上還掛著一個金屬鏈子的小木牌, 上麵寫著“羽生風太”四個字。
“到啦, 不過我不可以進去,所以麻煩同學你在裡麵稍微等一會兒吧,我們社長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似乎是連看到房間布置都是一件忌諱的事, 她甚至沒有主動打開門。
女生離開後,我的手搭上門柄,稍微用力轉動,便聽見清脆的“哢嗒”聲,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木牌輕輕晃動,神差鬼使一般,我抬手握住並悄悄地翻到它的背麵——
上麵畫了八隻栩栩如生的眼睛,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
刹那間,一陣酥麻的戰栗感立刻竄上頭皮,心神受驚之下,手指宛如被火舌灼傷一般,我猛地鬆開了木牌。
走進房間,向陽處的窗戶大敞著,風吹起潔白的窗簾,“砰”的一聲,房門也隨之關上。
左手邊,巨大的山羊頭被狹長、閃著冷光的鐵釘牢牢地釘在了牆壁上,兩根粗/壯的帶著螺旋紋的黑色羊角向上勾起,宛如獻祭的祭品,詭異而驚奇。
牆角甚至還放著一個奇形怪狀的人偶,沒有毛發,全身鬆垮、疊著褶子的皮肉泛白,閃著細膩的粉色光芒,兩顆眼珠處空洞洞的,五官如同被刀鋒削平一般,竟帶了點驚悚的意味。
除此之外,便是牆壁上到處張貼著的電影海報,風格統一,冷峭中帶著絲魔幻氣息,似乎是出自於同一部電影,而羽生風太看上去對這部電影癡迷到了極點。
PAN’S LABYRINTH,潘神的迷宮。
我大概理解了為什麼剛才那名女生不願意開門,實在是這間辦公室的布置太富有視覺衝擊,看上去與社長本人不入。
羽生風太推門進來:“等很久了嗎?”他脫下校服外套掛在了衣帽架上,又抬手鬆了鬆脖口的領帶。
他的態度自然而又熟稔,就像不曾失去記憶那樣。
我的心微微一沉,電光火石之間,值班女孩那句“我知道你,社長有提醒過我們”突然浮現在腦海裡,從前不曾發現的疑點完美地串成了一條線。
包括周目一看歌劇時,羽生風太說過的話。
“不過我還是認為,您會有空的。”我當時認為這僅僅是他看在水仙花小王子的麵子上所說的客套話罷了,不曾想他竟是認真的。
雖然我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他在遊戲中究竟扮演著何種角色,但麵上仍是保持著冷靜,不曾流露出絲毫慌亂:“好久不見,羽生社長。”
如果是周目二的正確時間線,他根本不可能認識我,今天才應該是我和羽生風太的第一次見麵。
他微微一笑,在我對麵找了個位置坐下:“鹿島小姐,您不需要試探我,彆緊張,我是不會對您造成任何麻煩的。”
在羽生風太神秘莫測的笑容下隱藏著很多信息,但是他總是以四兩撥千斤的手法將我對他的置疑通通打回,或者,直接不予理睬。
他整個人放鬆地躺在了沙發上,興致勃勃地掃視了一圈周圍:“鹿島小姐有看過這部電影嗎?”
他指《潘神的迷宮》,一部現實魔幻主義題材的影片。
“社長,有話請直說。”
聞言,羽生風太看上去並沒有覺得多尷尬,他站起身,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到了那個巨大的山羊頭下,然後用手指充滿愛憐地從僵硬、猙獰的頭/顱上輕輕撫過。
“我很喜歡編劇這份工作,因為無論是歌劇還是現實生活都需要一點點預言。先知的話語,或者更直接來說……神明的指示。
這一切都充滿了巧合,多麼美妙啊,當你踏出第一步時,其實早已獲得第九十九步留下的提示。
當然,為了避免無趣,命運的伏筆總是通過種種看上去理所當然的具體事物來呈現,隻有最敏銳的人才可以從中發現端倪,繼而走出迷宮。”
我完全無動於衷:“所以你現在也是為了有趣嗎?”
總是在說著些似是而非的話,用隱喻和預言構造世界,模模糊糊透出一絲未來的指引,但又故意不說清楚,和這樣的人說話很費勁。
因為你無時無刻都要去猜他的心思,猜他每一句話的意思。
羽生風太高興地拍拍手:“答,對,了。”
他抱起牆角那個玩偶,攙著它的手,將它一路拖到了沙發邊,湊近看,玩偶則顯得更加詭異了,我這才發現,它扁平的臉上根本沒有五官,有的隻是兩個空洞黝黑的小孔。
兩條手臂上分彆有一道狹長可怖的尖銳刀具割開的傷痕,皮肉外翻。
羽生風太握住它的手,寬大的手掌上黑色的指甲尖尖突起,當他玩笑般舉起玩偶的雙手時,我渾身的不適感瞬間達到了頂峰——
因為它的手心處根本不是光滑完整的皮膚,而是一顆灰撲撲、嵌在肉裡的眼珠。
而羽生風太則顯得很平靜,他甚至有閒心去擺弄玩偶的姿勢:“鹿島小姐,您彆擔心,它隻是一個死物罷了。”
他撫摸著玩偶的臉龐,狀似傷感地說道:“可憐的拉彌亞,因為美貌而遭到赫拉的嫉妒,最後被變成了一個吞吃小孩的怪物,天後甚至奪走了她睡眠的權力,目的就是要拉彌亞每時每刻都陷入殺戮的痛苦中。
而濫情的神王宙斯,他不敢違背妻子的命令,隻好賦予曾經的情婦可以短暫取下眼珠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