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於心軟與被**, 流連淑女群、烈女群, 為每人動幾秒心。”
我正小口安靜地吃著粥, 突然聽忍足侑士道:“今天下午我要去福利院, 砂糖, 你想和我一起去嗎?”
我放下了勺子,用紙巾擦了擦嘴角:“突然的計劃?”
他搖了搖頭:“不是的, 這是一個長期的誌願活動,我從上個學期就開始參加了, 活動時間大概持續了有半年多了吧。
因為父親的醫院有做社會救助這方麵的意願,所以我親自考察了文京區周邊的多個福利院, 想要挑選了一些情況屬實又缺少資金導致經營艱難的, 對它們進行一對一幫助。
我認為這是一件雙贏的事情, 醫院可以借此樹立良好口碑, 而那些患病卻無錢醫治的失怙孩童也可以得到治療機會。
不過,一旦牽扯到了金錢, 再單純的事情也免不了變得複雜起來,例如結構不合理、賬目資金流動不明確等問題層出不窮,所以我還需要定時前去查看、監督,也算是為了不辜負父親的信任吧。”
“學長好厲害啊。”
我是發自真心地稱讚忍足侑士的,因為一般的浪漫主義者通常很容易將自身與社會二者相割離開來,通俗來說就是,他們的雙腳並不是踏踏實實踩在土地上的。
位於雲端,與普通人所欣賞的世界截然不同。
馬斯洛需求理論告訴我們:隻有當人們實現了生理需求,從食物、保暖禦寒的基礎需要下解放出來時, 才會向更高層級發展。
對於那些身處貧窮,正在饑餓、病痛的折磨下哀嚎哭泣的底層民眾來說,一本包裝精美、散發著油墨香味的《莎士比亞戲劇集》顯然比不上一頓飽餐。
他清楚看到了這一點,這也正是忍足侑士難得可貴的地方。
“想去嗎?”他挽起袖子,開始收拾餐桌,我則在一旁幫著一同清理。
“我可以去嗎?不會給學長添麻煩嗎?”
“不會的,孩子們都是很可愛的存在。”
忍足侑士真的很喜歡小孩子,出發之前,他帶了一大袋子的玩偶娃娃作為禮物。
-
東京市文京區的地價可謂是寸土寸金,所以福利院的位置很偏僻,占地麵積也不大,附近則是一大片待拆的廢棄工廠,挖掘機日夜開工,轟隆隆的馬達聲還有金屬鋼材碰撞的聲音很遠便可聽見。
站在外麵看,牆體是溫馨的暖黃色,大門照明用的燈柱頂部則裝飾成紅色斑點蘑菇的形狀,“福利院”幾個字也是歪歪斜斜的卡通體,充滿著童趣。
看門的門衛是個五六十歲、身材瘦小的大爺,寬大的深藍色警衛服鬆鬆垮垮地垂在他身上,某些地方還因頻繁清洗而褪色、線頭斷裂,他老遠就看見了忍足侑士,於是很熱情地迎了出來。
“小侑,好久沒看到你了啊……”
雖然對方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頭,但忍足的態度卻十分尊敬:“因為之前一個月學校的社團要排練舞台劇,所以一直抽不出空來。
吉田叔,孩子們還好嗎?小空、菜奈、繪裡香……他們怎麼樣了?”
老頭高興地點著頭道:“好,都好,小空最近已經能夠說幾句話了。”
兩人熟稔地說著話,從他們的交談中,我得知“小空”是一個自閉症患兒,因為智力發育遲緩、四五歲仍不會開口說話的緣故被親生父母拋棄。
理由是:不想擁有一個像傻子一樣的兒子,更何況,這樣奇怪的病症一定很難治療吧,他們貧窮的家庭根本無法負擔起這樣高昂的治病費用。
菜奈則是一個八歲的小女孩,兩年前因被開水燙傷而導致全身皮膚大麵積潰爛,父母將其送到醫院治療後卻因無法支付皮膚移植手術的費用而選擇在一個夜晚悄悄離開,拋棄了躺在病床上、意識全無的女兒。
但是最令人唏噓的一點在於,菜奈之所以被燙傷,是因為年僅六歲的她就要承擔家中的大部分勞動,她需要掃地洗碗照顧弟弟,她還需要燒開水,儘管她幼小的身軀並不比開水瓶高多少。
這些被福利院收留的孩子,他們各有各的不幸,每個人的身上都有著不堪回首、腐爛發膿的舊日傷疤,他們被拋棄的原因各不相同,但歸根結底,無一不是因為兩個字:貧窮。
在日本所實行的資本主義製度下,貧窮是無法徹底消除的東西,政府實行放任的自由主義經濟政策,窮人和富人二者之間的貧富差距隻會越拉越大,這就是現實。
老頭絮絮叨叨說了好久,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看到了站在忍足侑士身後的我,老頭顯得有些驚訝,但很快回過神來,用一種與他年齡既不符合的生動神情,將頭微微湊近了忍足那邊,小聲道:“這位是?”
“女朋友。”
“哈哈哈!”老頭子頓時眉飛色舞,用空著的那隻手大力地拍打著忍足侑士的肩膀道:“太好了,恭喜恭喜。”
“小姑娘啊,小侑可是一個特彆好的孩子,要不是因為他,恐怕經曆了公司裁員後,我這個老頭子都無處可去呢。”
忍足侑士有些無奈:“吉田叔,你怎麼又提起這件事了。”
老頭哈哈一笑,趕緊接過了忍足手中一大袋的毛絨玩具:“又讓你破費了,你為我們做得已經夠多了。”
老人家的打趣是充滿善意的,發自內心、淳樸真誠,讓人生不出一絲惡感。
-
我們繼續往前走,入目是一個小小的磚紅色操場,大概是200米的跑道,一些鋪設地麵的矽膠在長年累月的風吹日曬中已經漸漸破損剝蝕,露出底下灰白色的岩石麵來。
牆角長著幾棵低矮的樹木,稀疏的葉子無精打采地耷拉著,塵土四溢,在不遠處建築工地灰撲撲的起重機的對比下,宛如在鋼鐵森林中頑強生長的最後希望。
近處還有一個晾曬衣服、被褥的小院子,靠著一座三層的小樓,樓下花壇裡種著幾株明黃色的鬱金香,幾個身著冬衣的小孩子正坐在小板凳上懶洋洋地曬太陽。
“侑士哥哥!”
“侑士哥哥。”
這些孩子已經對忍足侑士十分熟悉了,一見他出現便很熱情地撲了上去,牢牢抱住了他的腿。
“繪裡香、真紀、直子。”忍足一個個摸過她們的小腦袋,蹲下身來道:“這幾天有沒有好好吃飯啊?”
他說話的時候神態溫柔極了,仿佛小心翼翼嗬護著一朵含苞待放的花,似碎金一般的澄澈陽光灑在他的臉上,挺拔的鼻梁投下一小片陰影。
毋庸置疑,忍足侑士擁有一張很出色的臉,憂鬱深沉的氣質,還有體貼溫和的性格,他總是人群中最受歡迎的那一個。
我找了一個凳子坐下,就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
這家福利院的設施很簡單,甚至可以說是簡陋:晾曬的衣物顏色寡淡、色澤半舊不新,被褥總帶著一股子黴味,像是潮濕的水汽浸滿了棉絮,無論如何在太陽下翻曬,都無法收獲溫暖如麥芽般的香味。
穿著舊衣的孩童目露怯懦,他短短粗粗的小手指悄悄縮進起毛球、保暖效果大打折扣的手套中,鼻子下掛著兩條清亮的水痕,伴隨著努力的吸氣聲,他在寒風中漲紅了臉。
因為沒有足夠的錢去購買潤膚霜,或許也沒有人想到這些孩子也會需要一點護膚品,他們的臉上大多因乾燥而蛻皮,還有那一雙手,似乾涸的土地一般,難看的皸裂紋路在孩子柔嫩的肌膚上蔓延。
他們隻能依靠皮膚自身所分泌出來的油脂抵擋冬日似刀割一般的凜冽寒風。
“我想和侑士哥哥玩抽牌遊戲。”
“可是……我想玩過家家啊。”
忍足侑士被一群孩子圍著,她們伸出黑黑的小手指拉住他乾淨整潔的袖口,還有些孩子整個人都扒到了他身上,而忍足卻沒有一絲不耐煩。
他耐心地陪這些小孩玩著幼稚的小遊戲,很投入,沒有任何敷衍,並且笑得很開心。
所以說,忍足侑士是多麼適合成為一名醫生。
能夠認真傾聽病人訴說心中的苦痛,他出色的共情能力能夠令他很好理解彆人想要表達的情緒,然後根據病情開出適當的藥方,細致、穩重,在絕境中鼓勵患者一直堅持下去。
無論何時,他都會說:“不用擔心,一切有我呢。”
“咕嚕——咕嚕。”一個橢圓形的綠色小球滾到了我的腳下,我將它撿了起來,抬頭看了一圈四周,發現一個坐在角落處的小男孩正怔怔盯著我手中的球。
我向他走了過去:“請問,這個是你的球嗎?”
他微微瑟縮了一下,似乎是特彆害怕陌生人,將頭往下低了低,並沒有回答我的話。
我試著放柔聲音,在他麵前蹲了下來,又重複了一遍:“小朋友,這個是你的球嗎?”
“小空。”他低著頭,摳弄著自己的手指,我注意到上麵有很多淺淺的傷口,大多已經結疤,就像是被人用手摳傷了一般。
“你叫小空嗎?”
“小空。”
男孩不斷重複這兩個字,我大概已經猜出了他的身份——他就是“小空”吧,老頭話中所提及的那個患有自閉症的小孩。
我和他根本無法交談,無論我詢問他什麼問題,他隻是顛來倒去重複著自己的名字,或者乾脆沉默不說話。
從外表來看,小空就像是一個安靜乖巧的普通小男孩一樣,四肢健全,根本無法看出他其實患有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