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另一端,一雙伸向盤中炸得金黃的天婦羅的筷子一愣:“誒……是嗎。”說著,還順勢打了個哈氣。
沢田綱吉夾了一筷子天婦羅放入碗中,他整個人有些蔫蔫的,正努力和困意做鬥爭,自從國小畢業後,這個假期他基本每天都會打遊戲到深夜,然後第二天直接睡到中午,完美錯過早飯。
見狀,沢田奈奈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拉長了聲音道:“綱君——”
“對不起,媽媽。”有著一頭毛紮紮棕色短發的少年將腦袋埋進飯碗,悶聲說道。
用過飯,沢田奈奈起身將桌上的一片狼藉收拾乾淨,又端著一疊沾滿了油汙的餐盤碟子走進廚房,聽著廚房內傳出的“嘩啦啦——”流水聲,沢田綱吉走到沙發旁,拖過一個抱枕抱在懷中,坐了下來。
今年四月,他就要升入並盛中學,正式成為一名國中生了。
但是他有些茫然,這種“高級”情緒對他而言實在有些罕見,畢竟更多時候沢田綱吉都是按部就班地生活著:國小,國中,高中,大學,工作,結婚生子,簡簡單單的十四個字就可以概括他對於未來的設想,他的人生平凡而普通,似乎可以一眼望得到頭。
從出生為止,他去過最遠的地方是神奈川的箱根,那是他國小三年級的時候和父母一起外出度假泡溫泉。父親沢田家光由於工作的緣故,常年在外,兩年前離家的理由是“要去非洲開采石油”,會定時打生活費,但基本上是由母親沢田奈奈一個人操持著這個家。
他在並盛町這個小鎮子上長大,熟悉這個地方的一草一木,也考慮過以後是不是還會回到這兒工作,雖然工資可能不是很高,但如果能夠娶到一個美麗溫柔的妻子,兩個人再共同孕育一個可愛的孩子,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這對於沢田綱吉而言也是一件十分向往的事情。
由於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上限,所以他對未來並沒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他怕狗,四肢不協調,稍微不注意走路都能被自己絆倒,所有科目平均隻能拿到可憐巴巴的17.5分,跳箱隻能跳三疊高,倒黴的時候還會直接以臉著地磕傷下巴,支撐後回環一個也做不了,掛在單杠上就像一條風乾的鹹魚。
學習不行,運動也不行,每天都被不同的人叫著“廢柴”,更被好事者冠以“廢柴綱”的綽號,被起哄,被嘲笑,在班級裡就像取樂眾人的工具人那樣存在著。
一開始他當然很生氣,也想過要好好努力一下給那群瞧不起自己的人看,但認真聽課、熬夜複習的結果是最後的考試依然隻取得四五十分,他還是那個吊車尾,在課堂上被老師一遍遍強調自己一個人拖累了班級多少平均分。
男生棒球比賽,他是替補的替補的替補的替補,是實在找不到可以頂替的選手才會認真考慮一下的救場隊員,當然就算最後上場了也會被邊緣化,是那種完全不會對比賽走向產生影響的小角色。
當然,把現實這樣不加掩飾地說出來很容易給人傳遞一種“這個人很可憐”的錯覺,但沢田綱吉其實並不覺得自己可憐,雖然他就是這麼一個很平凡的人,是那種扔在人群中,根本不會有人多看一眼的普通人。
但平凡的人也可以擁有自己的快樂,這種快樂可以僅僅是一個連日陰雨後的好天氣,可以是體育課學校小賣部的一瓶冰鎮橘子味汽水,可以是下次考試中數學成績提高的兩三分。這個世界正是由無數普通人所組成的,如果竭儘全力以後依然無法改變結果,那便坦然接受。
他正坐在沙發上發著呆,就聽廚房裡傳來奈奈的聲音:
“綱君,廚房的洗潔精用完了,可以幫我去超市買一瓶嗎?”
“知道了!”
沢田綱吉拎著裝有洗潔精的塑料袋往回走,路過一戶獨棟彆墅時他停下腳步,隻見庭院門口停了兩三輛搬家貨車,時不時有穿著橘色工作服的工人扛著巨大的紙箱進進出出。
建築物的外部牆體因為久經風吹日曬而有些剝蝕,背陽的陰暗潮濕麵更是爬滿了蜷曲的綠色藤蔓,庭院內雜草叢生,看得出來主人已經很久沒有修剪過了。
“……”
“新鄰居?”
因為並盛町實在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小鎮,無論是旅遊業還是工業建設都拿不出手,唯一可以稱得上是優點的好像隻有適宜居住的清新空氣和淳樸民風,如果將全日本的小鎮按照經濟體量排行,它肯定是墊底。
就業機會不多,學校的教學質量也並非全國頂尖,除了生活成本低廉這一點,真的很少會有外來人口選擇在這裡定居。
而位於自己家隔壁的那棟房子已經空置很久了,印象中,似乎從國小三年級開始就沒有人居住,而彆墅產權的擁有者,從前生活在這兒的一位老奶奶已經被兒子和媳婦接到東京一起生活了。
一成不變的生活宛如一汪平靜而幽深的湖水,而陌生的訪客就像命運隨手投擲出的小石子,激起一圈圈漣漪,產生一係列不可探尋的連鎖反應。
沢田綱吉站在原地,事實上他已經站了很久了,有的時候他也無法很好解釋自己突然產生的好奇心,或許是因為深藏在童年記憶中那一縷隱秘而香甜的曲奇氣味,那位年邁的老婦人親手烘焙出的小餅乾總是很好吃。
會是什麼樣的人住進了這棟房子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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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飯的時候,沢田奈奈又說起了這位新鄰居,主婦們的消息總是很靈通。她是一個很神奇的人。即便已經年過三十,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但卻一直保持著一種通透、輕鬆而愉快的心境,包容而溫柔,似乎生活中並沒有什麼令她感到煩惱的事情。
“好像是自己一個人住,母親去世了,父親在國外工作。”
“是個很漂亮的孩子呢。”
“一個人生活肯定會有各種隨之而來的麻煩吧……”
“和綱君一樣,今年四月份要就讀並盛中學,如果幸運的話,說不定你們會分在一個班哦。”
從這些零零碎碎的信息中,沢田綱吉隻能大致拚湊出一個模糊的印象。
他的第一感受隻是同情,出於他天生就有的好心腸,除此之外,他還隱約有一絲奇異的預感,仿佛自己的生活即將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人在麵對命運的時候,往往是遲鈍而不知所措的,生活就像是一場暴風雨,你不得不穿過它,而一旦穿過它,你也就不再是原來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