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是開春,現在竟已經是初冬時節。
寒風透過簾子的空隙自馬車外吹進來,格外地提神醒腦。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瞥了眼閉目養神的一點紅,心裡滿是怨念。
兄弟,你怎麼回事啊到底,能不能給點反應啊?大半年了沒任何線索,再這樣下去你要失去一位美少女對你的欣賞了知道嗎?
一進入江南地界,他們就帶著皇甫高去尋張簡齋,在一處樸實無華的小院裡,他們見到了這位盛名在外的神醫。
石觀音一死,皇甫高就可以安然無憂的留在此地慢慢治傷,楚留香則當夜就給華山去了一封急信,沒過幾日,就有華山最德高望重的幾位長老親自下山前來迎接。
而正當他們剛出解決完此事,鬆了一口氣時,卻又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在漆黑的暗巷裡,他們被一個蒙著臉看不清長什麼樣的黑衣人攔住去路。
他和一點紅身上有著極其相同的屬於暗夜的氣息,讓人一看就知道,他也是個手上染血無數的殺手。
來人並沒有一言不發就打過來,也沒有做什麼過激的舉動,他隻是說了一句話。
“一點紅,任務失敗了,為何不回去受罰,反倒在外遲遲逗留?”
一點紅瞬間白了臉色,暗淡的月光照在他本就慘白的臉上,讓他看上去像一尊沒有生氣的不真實的人偶。
他繃緊著全身的肌肉,雙手緊緊攥成拳,指甲摳到肉裡,指縫間滲出斑斑血跡。
終於還是來了,一點紅悲哀而絕望的想著,他嘶啞著嗓音,聲音乾澀地輕聲說道:“我知道了。”
得到一點紅的回應,黑衣人轉身便消失在夜色裡。
“紅兄,你……”楚留香擔憂地看著他,卻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什麼忙。
這是一點紅組織內部的事情,而他在那個組織裡,就要遵守組織的規則,即便如楚留香這般人人景仰的人,也無法隨意插手他人的事情。
小七看著他,神色堅定,聲音卻是溫柔如水:“我陪你一起去。”
一點紅渾身一震,他不敢置信地望著月色下更顯皎潔的佳人,很快回過神來,厲聲輕喝:“胡鬨,你跟著去做什麼,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你知道那裡麵都是些什麼人?”
小七靜靜的看著他,右手輕輕撫上他的手腕,笑容寧靜而治愈:“我知道,正是因為我知道那是什麼地方,所以我才要陪著你去。”
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一點紅的任務絕對跟這次事件有關,就算不是,她也不會錯過跟任務目標關係比較大的地圖場景,最重要的是,萬一一點紅在那出個什麼好歹,她的任務再也完不成了,找誰哭去?
一點紅的胸膛起伏得厲害,他死死盯著腕間那隻白的得像雪一樣的手掌,眼裡滿是扭曲的叢生的暗影。
那隻手像柔軟潔白的雲朵,纖細脆弱的一折即斷,卻像有千斤的重量一樣死死牽製著一點紅,讓他無論如何都提不起力氣掙脫開來。
他猛地彆過臉,再次開口說話時,聲音已經恢複了慣常的漠然和平靜。
“沒什麼大事,就是被打幾鞭子,完不成任務的都要受罰,誰也不例外。楚兄,神裡姑娘,就此彆過。”
他轉身欲走,然而腕間那隻手卻緊緊扣著他,他舍不得用力掙開,更怕因此而傷到她,一時僵在原地。
小七當然不會讓他走,就是現在把他打暈裝麻袋裡,她也不會讓一點紅和自己分開。
“可是……我不想你再回那個地方了。”月色下的佳人仰頭看著他,眸子如水一般清澈透亮,眼裡的關心和擔憂不容置疑,“而你也可以選擇不用回那個地方的。”
一聽見她的話,楚留香也立即反應過來,笑著說道:“不錯,紅兄,有神裡姑娘在這裡,還有什麼麻煩是不能解決的,你若是有難處,儘可對我們說,即便是你不想在那個組織裡再呆下去了,我們也會幫你想辦法。”
關於一點紅的事,他們了解的不多,隻是偶然聽他說起在給一個殺手組織效命,至於頭領是誰,組織是怎樣創立的,沒有一個人知道。
小七看著緊繃牙關,一聲不吭的一點紅,繼續輕聲說道:“世上就不該有什麼殺手組織,誰規定人的性命是可以用錢來買賣的,而且他令你感到如此痛苦,也令許多人感到痛苦,就更不應該存在。”
楚留香一唱一和的跟著道:“紅兄,你若相信我們,就不要去管剛才那人說的話,咱們一起去找出殺手組織的首領,將它曝光在朗朗乾坤之下,如此一來,你也能徹底脫離它。”
一點紅沉默半晌,他閉著眼睛,臉上有著明顯的掙紮和猶豫,過了許久,他才啞著嗓子說道:“好。”
小七也不知道一點紅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又害怕這人心裡想的太多,擔心連累他們,半夜會背著她偷偷的跑回組織,因此隻好派楚留香過去守著他。
客棧裡三人皆已各自回屋睡下,一點紅躺在床板上,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上方的帷幔,若不是從輕微起伏的胸膛看得出他還有呼吸,定會以為這是一塊不會說話不會動的木頭。
他的腦中閃過無數紛雜又激烈的情緒和畫麵,一時是幼時跟野狗搶食的場景,一時是無數次奪走他人性命的場景,一時又是那些被他殺的人臉上定格的驚恐至極的神情。
而到了最後,這些充滿血色的畫麵陡然消散,清晰的浮現在腦海中的,是一張美麗的,優雅的,高貴的,永遠溫柔笑著的臉,還有那瓷白細膩毫無瑕疵的雪白肌膚,雪中神女一般的美麗白發,嫩白纖細散發著馨香的雙手……
正在浮想聯翩時,門被輕輕敲響。
一點紅警覺地起身,待聽到傳來一聲熟悉的“紅兄”,這才將門打開。
“這麼晚了,有事?”他皺眉問道。
楚留香無奈地歎口氣:“紅兄,先讓我進去。”
一點紅錯開身讓他進來,然後便目瞪口呆的看著楚留香脫了鞋襪和衣裳,僅穿一身白色中衣,躺在原本屬於他的床上。
“你、你這是要做什麼?”他疑惑不解的看著楚留香,問道,“你怎麼不回自己房間睡?”
楚留香無奈輕笑:“神裡姑娘擔心你半夜偷偷跑回去,這才讓我過來跟你一起睡。”
一點紅像是想笑,又及時的憋住了,他想做出一副不在乎雲淡風輕的冷淡模樣,然而眼中溢出的星星點點笑意,卻暴露了他真實的心情。
楚留香頗為吃味地看著他,語氣有些酸:“我還從沒見神裡姑娘這麼關心過誰。”
一點紅緊緊抿著嘴角,以防心中暢快而大聲笑出來。
他在床前猶豫許久,終究也脫了鞋襪跟著躺上去。隻是身旁多了一個人,無論如何也沒辦法習慣,身上就像有蟲子在爬似的,不管怎麼換姿勢都沒法安睡。
楚留香也睡不著,自從長大後,他再也沒有過跟一個大老爺們兒同床共寢這種體驗了,雖然這是自己的好友,但他也是一點都不願意跟他睡在同一張床上的。
聽著身旁之人的呼吸,他在黑暗中勾了勾唇角,心裡生出一股不可言說的惡劣念頭,於是輕聲道:“紅兄,你真的很喜歡神裡姑娘嗎?”
而一點紅的反應屬實出乎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