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的大軍抵達洛陽之時,天上正下著大雪,一片片鵝絨那樣大的雪花從漏了的天上撒下來,不多時便將整片大地變得蒼茫。
蒼穹如墨,環蓋四野。北風凜冽,烏雲壓頂。
這樣的天氣,叫李世民想起了去年他率兵進攻洛陽,那時,人人都以為那會是一場苦戰和持久戰,誰知勝得竟那樣輕鬆。
這都是因為她啊。
想起那人,李世民嘴角浮上一絲淺笑,不知道她此時在做什麼,或許手捧書卷,或許在屋內打坐精修,又或許在簷下觀雪。
但緊接著,他又有些失望,這種時候,若是能看見她就好了,這說明她將自己的安危時時刻刻放在了心上,會讓他有種被偏愛被特殊對待的感覺。
朔朔寒風自城牆上刮過,左右兩側的親隨不由打了個寒顫,默默緊了緊領口,李世民渾然不覺般,與城牆下的寇仲徐子陵二人遙遙相望。
寇仲騎在一匹赤紅色的健壯駿馬上,徐子陵隨行身側,他們在隊伍最前側,身後是三十萬嚴陣以待的少帥軍。
“世民兄,數年前一彆,萬萬想不到,再次相見之日,竟是你我二人針鋒對決之時。”
看著昔年好友,寇仲微微一笑,像是從來沒有過齟齬般,看著對方的神情都是親近而歡喜的,隻有眼中一抹深沉的複雜,昭示著他們的情誼再難回到從前。
李世民輕歎:“寇兄弟,你可知道,我是萬般不想見到今日的情形?”
他是多麼喜歡寇仲,豪邁率直,樂觀豁達,既有俠者的仁心仁義,又不失將者的智慧與謀略,如果可以,他一點也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寇仲神色不變地笑道:“這幾年,我聽說了許多世民兄的事跡,百姓們說你仁厚,江湖豪客說你有王者之才。這一路走來,親眼所見世民兄的治下,百姓是如何安居樂業,我想,他們沒有說錯。”
李世民謙虛回笑:“為人臣子該做的事罷了,不值什麼。”
寇仲突然垮下臉,肩膀也耷拉下來,重重歎息一聲:“我要是像世民兄你這樣,仗打得這麼好不說,還懂得如何治理,辮子早就翹起來了,我又發現你比我強的一點,難怪......”
兩軍對峙,主帥卻於千軍萬馬前閒談說笑,這一幕讓無數躲在暗中觀看的江湖高手們看得直皺眉。
魔門陰葵派的陰後祝玉妍也在其列,她看著兩個磨磨唧唧沒完沒了的人,忍不住揚聲喊道:“寇仲,你還不攻城,要閒聊到什麼時候?”
魔門與慈航靜齋天然對立,慈航靜齋為了天下一統,支持李唐政權的李世民,看中他身上的潛質,覺得他有望成為下一任人主,魔門則時刻想著顛覆李唐政權,並且想要將正道支持的李世民殺掉。
因此,洛陽城外的戰場上,正道與魔道都來了不少人,他們蟄伏在暗處,或等待時機,或想暗中保護。
寇仲和李世民對祝玉妍的出現不覺得意外,他們甚至沒有怎麼理會這些人。
沉默良久,寇仲突然揚起燦爛而灑脫的笑容,大聲道:“世民兄,你打仗比我強,治下的本事也比我好,皇帝的位置由你們李唐來坐,我寇仲心服口服,所以這一仗,我不和你打。”
李世民的神情瞬間凝滯,他身旁的尉遲敬德秦瓊等人紛紛麵露驚訝,一副懷疑自己聽錯了的表情。
陰後祝玉妍從暗中現身,臉色震怒:“寇仲,你在說什麼?難道你要放棄?”
李世民也一副懷疑人生的表情,因為太過震驚錯愕,那雙深沉銳利的眼中甚至有了一絲恍惚。
什麼叫這一仗不打算打了?難道他隻是率著幾十萬大軍來洛陽看看他,然後再原路返回?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寇仲,沉聲問道:“寇兄弟,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
寇仲和徐子陵互看一眼,相視而笑。
他聳著肩膀,麵部放鬆而愜意,朗聲笑道:“我寇仲從一個揚州城的小混混,到如今坐擁半壁江山的一方豪強,該擁有的我已全都擁有了。雖然就這麼白白放棄,我多少還是有些不甘心,但即便再怎麼不想承認,將天下交給李唐,比交給我要靠譜得多。”
李世民緩緩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問道:“你的意思是……?”
寇仲燦然笑道:“陵少一直在勸我放棄,剛開始我不服氣,這兩年我卻突然漸漸息了爭霸的心思,隻是我身後還有幾十萬少帥軍,以及眾多追隨我的部下,卻不能將他們置於不顧。世民兄,若我退出天下之爭,你可能向我保證,好好待我這些部下和兄弟,不因親疏遠近而有所區彆?”
兩軍嘩然,尤其是三十萬少帥軍像炸開了鍋一樣,於陣前紛紛叫嚷質問
“少帥,我們跟著你一路走到今天,你怎能就這樣輕易放棄?”
“咱們那麼多仗都打了,再打一個李唐又有何難?難道少帥懼於他們李唐的威勢臨陣退縮,將大好河山拱手讓人?”
“你這個懦夫,我看錯人了!”
寇仲和徐子陵麵色不變,似乎同胞的質疑和喊罵對他們沒有絲毫影響。
李世民看著寇仲眼中的認真,神情堅定的向他許下自己的承諾:“我保證,隻要願意入我秦王軍的,一概不論過往,都是自家兄弟。”
他們二人達成協議,和平解決,暗中的人卻恨得幾乎咬碎了牙。
不顧在場幾十萬大軍與不計其數的高手,四麵八方突然飛出數道黑影,直直奔著城牆上的李世民而去。
他們速度太快,不等弩手射擊,就已經落在了城牆之上。
李世民身側天策府眾上將護在他身前,寇仲和徐子陵見狀,也飛身至他旁邊護衛。
這一出又一出看得旁人目不暇接,先是一方主帥於陣前突言放棄,仗沒打起來,緊接著又來了這麼多不知道是魔門還是哪個門派的人搞刺殺,好端端的一場攻城戰,突然就變成了江湖鬥毆。
剛清理完襲擊的人,寇仲看向李世民,正欲說些久彆重逢的話,場上突然多出一道及其恐怖而沉厚的威壓。
一道風流恣肆的青色身影佇立在空中,長發隨風微動,麵上帶著文雅謙和的笑,眼中的神態卻極儘張狂與驕傲。
“石之軒?”徐子陵皺眉,“他似乎比以前更強了。”
祝玉妍盯著空中那人的身影,嫵媚的一雙妙目中流露出強烈的恨:“他竟將天魔策練到了極致。”
綰綰候在她身旁,眉頭緊鎖:“師父,石之軒來這裡乾什麼,難道他也想……?”
祝玉妍冷笑一聲:“誰不想呢,殺了李世民,李唐將陷入混亂,屆時就是我魔門亂中取勝的好機會,這件事上他倒是做對了。”
兩人之間雖有舊怨,魔門也不是擰成一根繩的,但到底同根同源,有石之軒出頭,她樂得在後麵撿便宜。
隻是……事情真的能像她想的那麼順利嗎?那個傳聞中無所不能的神女,為何沒有現身,是她完全想不到有多少人想要李世民的性命,還是說她已經離開了?
祝玉妍突然有些不確定,一顆心變得七上八下,神情間多了幾絲焦躁。
李世民凝重地望向空中,謹慎地沒有開口,石之軒的來意一眼就看得出來,他無需再問,心裡盤算著在場這麼多人,能不能擋得下他?
寇仲勾著唇角,玩世不恭地笑道:“石前輩,戰場可不是什麼適合吟風弄月揮毫潑墨的地方,你若是無意路過此處,想找個地兒歇腳看看風景,可就來錯地方了。”
石之軒微笑著說道:“寇仲,我從前覺得你有鴻鵠之誌,不甘於人下,現在看來,你就是個愚蠢的懦夫,辛苦數年才打下半壁江山,就這樣白白拱手讓人,竟還給敵方主帥做起貼身護衛的活來了,可笑,真是可笑!”
寇仲還沒說話,徐子陵已怒而開口:“前輩慎言,寇仲退出天下之爭,恰是因為他心懷大義,不忍再見到生靈塗炭,百姓因為戰亂而民不聊生,才放棄所有的榮耀與功勳。他是有情有義心懷悲憫的大好男兒,絕非你口中所說的懦夫。”
李世民動容地看向寇仲:“寇兄弟……”
寇仲咳嗽一聲:“行了行了,陵少,誇我的話再彆說了,怪難為情的,世民兄你也彆這麼看著我了,我渾身雞皮疙瘩被你看得直冒。”
石之軒不以為然地輕蔑一笑:“冠冕堂皇的無知之輩,你自己主動放棄了,那我伸手來取,也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寇徐二人對視一眼,不動聲色地護在李世民身前,寇仲玩笑著問道:“前輩想要怎麼取呢?”
“殺了他就是。”石之軒緩緩抬手指向李世民,“隻要他一死,李唐的氣數也就到頭了,這大好河山,也該輪到我石之軒來管一管。”
霎時間,千百道箭矢如流星般自城牆上飛出,這樣密集的幾乎沒可能逃生的射擊下,石之軒卻紋絲不動地立在空中,不閃不避,那些箭矢到了他身前,像是被某種奇異的氣機牽引著一般,漸漸變得搖搖晃晃,最終卸了力道掉落在地上。
石之軒傲然一笑:“如今這天下,還有誰能奈我何。”
他單手做掌向李世民飛去,帶著誓要將他斃於掌下的不可抵擋之勢,離著城牆還有五尺的距離,他卻突然再也動不了了。
石之軒駭然低頭,腰上多了道泛著銀光的白色繩子,正是這條長長的繩子,束縛住了他的行動,讓他進不得退不得,連行動都不能自如。
他回身望去,繩子的另一頭,正抓在一個他萬萬不想見到的人的手中。
“你怎麼在這裡?!”石之軒愕然開口。
他在動手前已仔細查看過,那人不在李世民身側,這才有了剛才那一幕,但她究竟是什麼時候來的,還是說從一開始就在這裡了,自己竟一點兒也沒察覺!
小七看著李世民,問道:“怎麼處理?”
李世民擰眉思索,若是能徹底除去這個大麻煩最好,但如此一來,也會徹底激怒魔門,要是因此引得他們日夜盯著自己,不死不休地刺殺,反倒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