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冥冥之中有種預感,他和群玉閣的主人還會再次見麵,但荊無命想不到的是,這一次相見又是在他萬分狼狽的情況下。
上次的恩情還沒還,緊接著又欠下他人的就救命之恩。荊無命緊緊擰著眉頭,心裡思索著他能付得起的價碼,身上背債的感覺總是讓他不太好受。
養傷的其間,凝光來看過他一次,沒有說多餘的話,隻是溫聲問候幾句,隨後囑咐了大夫用心診治,便將空間留給他一人,完全沒有攜恩索惠的意思。
這樣隨意且稍嫌冷淡的對待,反倒讓荊無命更自在些,若不看精致寬敞的屋子,以及門外隨侍的仆從,這樣安靜而悠閒且沒人打擾的日子,就像他在自己家中一樣。
想到讓自己落入這般境地的上官飛,荊無命心裡沒有了絲毫怨恨,他知道對方一直仇視自己,一如自己對他的嫉妒與厭惡。
上官飛恨自己奪走了上官金虹的目光和注意力,他又何嘗不恨他能作為上官金虹的兒子理所當然地享受所有的好處呢?他當初會護著上官飛逃往關外,也隻是看在上官金虹的麵子上,實際上他恨不得早早一劍了解了上官飛,讓他去地下給上官金虹作伴,以免主人太孤單。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上官飛引來舊日仇敵欲置他於死地,他下手時也沒有手軟,遵從了內心最真實的意願,讓他做了個孤魂野鬼。
這日天氣晦沉,大雪紛紛揚揚,荊無命隻披著薄薄一層單衣下了床,麵無表情地看著窗外白茫茫的冰雪世界。
伴著呼嘯的風聲和白雪簌簌飄落的聲音,他還聽到夾雜在其中兵刃淩厲的破空之聲。
僅隔著一堵牆的院子,是群玉閣少主人的居所,一個被半路收養而來名叫阿飛的少年,十分得凝光看重。
荊無命靜靜聽了一會,半個時辰後,他站在牆頭,對著辛勤揮劍的少年冷聲說道:“方才那一招需收三分力氣,刺出去的手臂再向下半寸。”
阿飛驀地停下動作,他看著立於牆上高瘦冷漠臉上一絲表情也無的男子,心裡將他的話稍一琢磨,隨後按照他的指點重新將剛才練習的劍招使了一遍,隻是小小的一點點改動,銜接處果真比從前更圓潤流暢。
“多謝。”阿飛輕輕點頭道謝,荊無命冷眼看著他不言不語,居高臨下地看著院中的小少年翻飛騰挪,偶爾出聲提點兩句,大多數情況下隻是默不作聲地看著。
雪依舊在下,不多時,荊無命肩頭發梢已落了薄薄一層,冰涼的雪花接觸到溫熱的身軀,很快便被體溫融化,在褐色的衣衫上留下一層淺淺的水跡。
一直到午時,阿飛才歇下來,荊無命聽到仆從走進院子的腳步聲,還有仆從揚聲詢問他是否現在用餐的呼聲,他突然就覺得有些餓了,一個縱身躍下高牆,回到飯香縈繞的溫暖室內,關上房門,將一切寒冷與淒清隔絕在門外。
沒過幾日便到了元宵燈會。
往日這一天,街上必然要被裝飾得流光溢彩,天色一暗,城內富戶比賽似的放煙花爆竹,將自家做的精美燈籠沿著外牆長長地掛一圈,既裝點了街道,也滿足了富商們炫耀攀比的心理。
然而今年有些特殊,月初太後娘娘薨逝,天子過於悲痛,特下令本月取消一切祭典和歡慶活動,嚴禁大規模張燈結彩,因此燈會就隻能跟著沒了。
但沒有大型燈會,在家裡稍微慶祝一番還是可以的,隻要不太過分,朝廷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為這點事大動乾戈。
夜幕初臨,群玉閣內已掛起了彩燈和鮮豔的綢緞。
位於高處的宴會廳內,分彆坐著凝光,阿飛,以及休假回來的林詩音和李尋歡。
荊無命遠遠望著燈火輝煌的那處,眼中不時劃過幾縷寒芒。早前凝光派了仆從來邀請他赴會,被他毫不客氣地拒絕了,比起無意義的聚會與喧鬨,他更喜歡一個人獨處,安靜地思考一些事情。但,或許是遠處的歡笑太嘈雜,吵得他完全沒辦法靜下心來,總是有種無端的煩躁。
沒過一陣,房門被人敲響,荊無命看著阿飛緩緩推門走進來,手上還端著一個大托盤,自顧自放到桌上後說道:“姐姐叫我送給你的。”
荊無命的視線跟著他的動作移過去,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一壺酒,幾碟小菜,一盤精致的點心,葷素搭配得當,看著就很有進食的**。
“多謝。”他冷冷道了句。
阿飛辦完事後轉身便走,走到門口時,突然想起什麼,又回頭說了句:“姐姐說,你的傷還沒好,飲酒不宜過量。”
荊無命沉默地看著阿飛離開,他在原地站了一會,才慢吞吞走到桌邊享用美食。
酒是立夏就埋在樹下的佳釀,此時啟封味道正好,壺壁上還帶著熱度,想來是一溫好就立即送來了,在這樣冰冷的雪天裡,抿了一口慢慢咽下去,身體的某一部分似乎也變得溫暖。
宴會廳內,阿飛送完東西坐回原坐,凝光好奇問道:“他沒有說什麼?”
阿飛搖了搖頭:“他隻說多謝,其餘半句話也無。”
凝光點著頭表示知曉,李尋歡擒著酒杯送到唇邊,眼眸含笑側首凝望,意味深長地說道:“看來,想打動他不是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