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迷迷糊糊的有了知覺……或許不該說是知覺……因為她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自己的腳,自己身上的任何一個部位都像是不存在似的,之前天雷擊打的痛苦沒有半點殘留,隻有那種撕心裂肺的情傷還存留在心間。
她隻剩下靈魂。
憑著本能,一步步順著唯一的小路向前行去,每走一步,在世上二百多年的每一天、每一刻所有的記憶都不受控製的一一在腦海中浮現。
降生時聽到的報喜聲,睜眼見到生母慈愛又疲憊的臉龐。
三四歲第一次見到鄰居家同歲的小哥哥,從他手中接過又圓又大的蘋果,很甜。
七歲時被忐忑的父母推到仙長麵前,將手放在測靈石上,看到灰撲撲的石頭發出奪目的光芒,周圍響起的驚歎聲,還有,娘親驚喜若狂又夾雜著傷感不舍的眼神。
累到汗流浹背的掙紮在登仙路上,那個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背影,那隻毫不動搖的牽著自己的手。
在曲亭師尊麵前的第一次叩拜,順利踏入練精期的欣喜。
與那人一起下山曆練,第一次回到家鄉,看到蒼老的、壽數已然不長的父母。
第一次殺生,第一次見識奇遇,第一次在外結識好朋友,朋友的死亡。
還有……在和魔道交戰時初遇那個少女。
一切劫數的開始。
見識越來越多,眼界越來越開闊,修為也漸漸升高,曾經形影不離的同伴也漸漸有了分開行動的時候。
再見時偶爾的心不在焉,外界的傳言,他清冷敷衍的解釋。
成親前的欣喜和釋然,最後的瘋狂與絕望。
一切的一切都在眼前閃過,原本在心底濃墨重彩的記憶慢慢變得清淺,那令人難以忍受的難過也開始像雷劫的傷痛一般淡去。
其實心知肚明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她一步一步慢慢朝前走去,既沒有驚訝也沒有試圖反抗,任由過往的一切被拋在身後。
走了約麼有十數年那樣久,終於走到了儘頭。
那裡不出意外有一座石床,模糊中,上麵盤膝坐了一個人。
朦朧的白光中,那人輕輕抬眼,不帶任何情緒的眼神與她相對。
雖然看不清臉孔,但是她知道這人的臉上沒有多餘的情緒,就這樣用淺淡的目光看著她,像是看著世上最尋常的一株花,一棵草。
她走近,終於看清了那人的臉,接著輕笑了一下,閉上眼睛,化為了一點星光,如同一滴水融入江海,投入了那人的魂台……
*
在最後一縷魂魄歸位的同時,周身的靈氣有一瞬間的暴漲。
她置於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縮,抱守心神內視,居高審視著運行於四肢百骸的經脈及丹田中的靈基,看著像金子一樣耀眼閃爍的靈氣沸騰了許久之後,最終還是慢慢歸於沉寂。
還是不夠。
失之毫厘,差之千裡嗬。
她心中如此想,難得的帶了一點遺憾,但是這遺憾都是淺淺淡淡,像是深潭之中的魚息,還沒能在水麵上泛起漣漪,就消散了。
耳邊仿佛有數十人吵吵嚷嚷的聲音,都沒有對她的平靜造成絲毫影響,眉心光輝明明暗暗的閃耀,最終蔓延出一副鋪滿了額頭的瑰美紋路,如同彼此纏繞的藤蔓,將上丹田護於其中,耳邊的聲音戛然而止。
隨著著紋路一點點消退於眉心。她的睫毛顫動許久,終於緩緩睜開了雙眼。
眼中深藍的光芒幽幽閃過,魂魄輪轉已有數不清的光陰,她的視線有片刻不受控製。霎時間,千萬裡的山河雲海,數千年的歲月飛逝都倒映於眼底,卻顯得那樣渺小而微不足道。
這道視線所過之處足有萬裡,甚至連尚未穩固的神魂都在這一瞬間隨著目光散逸投射在未明之處。
而這道不含絲毫情緒的目光所及之處,凡是修為到了一定地步的人都下意識的有了片刻的驚悚,他們周身靈氣激蕩,下意識抬頭望向了那道通天之柱。
那是……
——不周山。
*
有三男一女共四個年輕人走在山中,神情俱是嚴肅中帶著謹慎。
他們穿著幾乎一模一樣的白色道袍,一個個看著多為二十出頭的年紀,年長的也就是三十左右,最年輕的也不過十七八。
濃霧掩日,太陽星在崇山峻嶺中的霧氣掩映下,隻能留下模糊的金紅色暗影。
霧氣中能模糊看到蔥鬱的綠植,茂密而層次的拔地而起,藤蔓錯落而緊密的纏繞著樹乾,竟顯出一種猙獰的姿態,綠樹不為所動,無一絲虛弱之態,冠頂的枝葉似乎可以戳破天際似的。
在這樣的山野之間,植被無一例外都在迸發著活躍到近乎詭異的生命力,卻安靜的落針可聞,連一絲鳥雀的啼鳴都尋不見,仿佛有什麼無形卻蠻橫強悍的手捂住了所有生靈的口,讓它們戰戰兢兢,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在這種氛圍中,年紀最小的少年覺得呼吸漸漸困難了起來,忍不住鬆開握住佩劍的手,捏了個法訣想要再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