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蓮看著父親滄桑的眼睛,低頭半晌說道:“父親,我這次出關,已經感覺到了與之前迥異的地方。”
道紀終於笑了,他眼角的皺紋彎起來,在女兒的麵前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老頭兒一般:“你這孩子,誰又能看不出來呢?這是好事。”
元蓮明顯有些糾結 ,她在蒼海麵前都沒說的話,卻可以在道紀這裡儘情傾吐:“……您真的覺得這是好事嗎?”
這種變化本就是她所求,但是真的得到了,反而有些不適。
就像一個半瞎子,視物模糊多年,突然有一天看的清楚了不少,這當然是一件好事,隻是……
道紀甚至不需要元蓮將話說下去,就能明白她的憂慮,但是他也並不認為這會是一件壞事。
他的女兒,自然是天之驕女,她不缺財富地位,不缺天資氣運,更不缺關懷愛護。
她缺的,隻是感知這一切的能力。
在元蓮還小的時候,道紀曾經為了給元蓮尋找玩伴,命久不曾出世的無上天宮宮門大開待客,各個宗門、世家都爭先恐後,瘋狂的往無上天宮塞人,男女皆有,從兩三歲的奶娃娃到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女,五花八門應有儘有,隻要略看得過眼去的都想湊一湊熱鬨。
其實能靠近元蓮的孩子都被層層篩選過,年紀相仿,但是性格溫順待人有禮,被反複家人師長們反複教導過多次,麵對元蓮時要尊敬而不失親近,不能過分諂媚,談的話題都是精挑細選不容易出差錯的,每個人都想儘各種方法想要討好這位神王愛女和年幼的玉仙。
當時道紀身在正殿,並沒有現身,但是卻用神識時時刻刻關注著女兒那邊的動靜,眼見著元蓮抱著自己送給她的有聚靈安眠作用的小枕頭,端端正正地坐在小矮凳上,眾人團團圍住,麵無表情的聽著周圍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像是被無數人討好關愛的人不是她一樣。
她除了禮節性的做出反應,沒有其他任何表示,不高興也不討厭,隻因道紀吩咐過,她就乖乖的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卻完全不對同齡人的示好有絲毫的動容。
道紀那時就覺得心疼。
這是他的女兒本該擁有的一切,任何人身處其中都會感到身心愉悅,偏偏元蓮感受不到,那這些便毫無意義。
道紀便遣散了所有人,隻因這樣的陪伴對於元蓮來說是聽從父親安排的任務,不會帶來喜悅,卻已經是一種負擔。
這麼多年過去,元蓮好不容易將缺失的那一環彌補了一點點,道紀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至於女兒會不會因此受到傷害——他覺得這未免高看了元蓮的情絲,她與那些分魂有著完全不一樣的心性,除了神王之位,三千世界加上整個神界都對她予取予求,她也完全明白自己擁有的一切,因此更加難以動容,這樣的“鐵石心腸”,若是真的容易被情所困,那才是奇哉怪事。
他對元蓮說:“出去走走吧,去見見之前見過的和沒有見過的,你會有完全不同的感悟。”
元蓮倒不真的認為自己會“為情所困”,她隻是被那些分魂所經曆的各式各樣、錯綜複雜的感情生活震了一下,畢竟人對自己沒經曆過的事情總是有著疑慮和敬畏的。
自無上天宮出來,她沒有直接回仙府,而是禦風在空中慢慢的往回走,但是仔細一想,在不周山的範圍,蚊蟲都不見得有一隻,好像並不能達到“出去走走”的目的,於是便按下雲層向下飛去。
除了不周山,她如今最熟悉的地方就是萬儀宗,因此就算是漫無目的逛,也下意識的逛到了萬儀宗上麵。
也是趕巧,今天這裡格外熱鬨。
元蓮漫不經心的向下看去,見萬儀宗最外圍的停鶴山中三三兩兩的分布著不少人,此時正在艱難的往山頂爬去。
這眼熟的一幕,立即讓元蓮想起了她作為“韻蓮”時拜入蒼海界萬儀宗前所接受的試煉。
總之就是在外門隨便哪一座山峰上建一條路直通山頂,裡麵布置三五路障並幾個試煉心性的法陣,再給這條普普通通的路起個同樣普普通通的名字,諸如“登仙路”、“登天路”、“試仙路”之類的,讓新入的弟子去攀爬,誰能順利爬上山頂誰就通過了試煉,可以進入下一輪的測試。
十個宗門有九個都是這樣做的,真的毫無新意可言。
正待元蓮覺得沒什麼意思,準備移開視線時,她的正下方產生了一點衝突。
*
常鬆竹意識到自己是被同伴放棄了的時候是十分震驚的。
就在剛才,與她互相攙扶的同伴因為過度勞累實在撐不下去了,在精神恍惚之下歪歪扭扭的走到了路邊,腳腕一歪就要從試仙路上跌落。
他們在一開始就已經被告知,這條登仙路憑依停鶴峰,但是設有法陣,對於他們這些求仙者的來說,這就是一條懸空而立的山道,山道不窄,四五個人並肩而行都還有富裕,但是一旦從中跌落雖不會死亡,但也算被淘汰了。
她和那人路上結識的同伴,對方天資中等,但是體弱多病,但是常鬆竹素來就有些喜歡鋤強扶弱的俠心,因此也不嫌棄他,一路結伴而行,走了三個月才到萬儀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