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被點名,他赧然的抿了抿嘴唇,小聲道,“這裡這麼多人.......”
一副沒見識的鄉下土包子做派。
想當然的,換回了幾名弟子的嗤笑與奚落。
他呐呐的低下頭,趁機往後瞥了一眼,剛才在拍賣會上和他們爭那柄靈劍的那夥人,果然也跟了上來。
人多時,還未有何感覺,待走出城,人流分散開後,便很容易發現問題。
率先發難的是最沉不住的女弟子,“喂,你們一直跟著我們做什麼?”
“小娘子真是說笑,這路是你家開的,還不準彆人走了不成?”
“你!......”
“師妹,莫與這幫人廢話,且看他們敢如何!”
說這話的是男人座下的二弟子,此次出行便是由他領頭。
“嘿,小子!好大的口氣!”
他默默的將身子往後縮了縮,看著一言不合,當即動起手來的雙方,借著身量尚小的便利,往戰圈的邊緣退去。
兩邊皆多築基,而少金丹,姑且算得上是勢均力敵,加之他特意收斂了自身氣息,對方並未將過多的注意力放在他一個小孩身上。
他藏身在林間,冷眼看著兩撥人間的鬥法,同時亦默默記下這邊的地形,單隻是背靠懸崖這一點,就足以讓他驚喜。
正如他所想那般,兩邊的實力差距並不特彆懸殊,一時間,倒有些僵持不下。
隻是這樣還不夠。
必須要鬨得更大一些。
好容易覷見一個空隙,他一邊故作慌亂的往女弟子那邊扔了兩張符籙,一邊虛張聲勢,“你們不要欺人太甚!”
交手間,以絕大優勢讓女弟子屈居下風的黃袍修士聞言一聲嗤笑,“哪裡來的奶娃子!也敢管你爺爺的閒事!”
他咬牙道,“老祖不會放過你們的!”
那幾個修士聞言眸光一閃,都是散修,本就是在刀口上討生活,不比那些有門有派的弟子生活的舒適,他們膽子很大大——不大也活不下去;他們膽子也很小——那些龐然大物他們壓根不敢惹。
像他們這樣的人,自來都不缺眼色,知曉眼前這一撥同門師兄弟背後會有人,但也看得出,他們並非是那幾家超級宗門出來的弟子。
這種肥羊,向來是適合下手的目標。
彆說他們既然會選擇下手,就不會留有餘地,就算原有那一絲意動的,在這小子喊出這一句話後,事情便已成了定局,注定無法善了。
黃袍修士眼中閃過一道暗芒,趁對麵女弟子一招落空,雙掌同出,在其腹部連拍三掌,讓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了出去,重重的跌落在地,生死不知。
早在黃袍修飾變色的那一刻,他便做好了準備,眼見女弟子被打飛出去,他便如同一道離弦之箭般猛然竄入了林間。
他在前頭亡命狂奔的有多拚命,後頭緊追而來的黃袍修飾就有多凶狠,更不提後麵還時不時轟過來一掌,或是劈下一道雷電,噴出一道火蛇。
說起來,這也是他第一次與人交手。
他不過才築基中期,黃袍修士卻已後期,且實戰經驗比他豐富不知多少,他雖早有準備,卻還是挨了好幾下,若非憋著一口氣,光是背後那一道灼傷,就能叫他雙眼發黑昏過去。
好不容易,總算抵達了目的地附近,他眯起眼看著不遠處的斷崖,隱晦了掃了眼彆在腰間的銅鏡,借著手背擦拭嘴角的動作,往嘴裡塞了顆靈藥含住,刻意落了半個身位,正好叫那黃袍修士發難,一掌將他轟下了斷崖。
斷崖之下便是急流。
眼看著落下時,正要撞上水中岩石,他硬是在半空微微調整了一下身形,在落水時,將腰間的銅鏡狠狠的磕在了岩石之上,又趁機鬆了腰帶,將那麵銅鏡徹底留在了水底。
做完這一係列動作,又往嘴裡塞了滿滿一嘴早已準備好,在手裡攥了許久,都已沾上他體溫的靈藥。到得此時,他才微微鬆了口氣。
連日裡的提心吊膽,身上諸多傷處的痛處,以及落崖時為了保護自己而抽乾了靈力的丹田,在這會一齊發作了起來,讓他徹底暈了過去,小小的身子,伴隨著急流一路浮浮沉沉,不多時,就在水中徹底失去了蹤影.......
........
兩年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曾經蝸居山頂,不曾接觸過的種種,在這兩年間,也都了解了七七八八。
托賴男人給的那些靈植靈藥所打下的底子,他修煉的速度不敢說一日千裡,卻也算得上是事半功倍。
摩挲著手上殘缺古籍的泛黃一角,耳邊回響著不日前聽到的傳聞,對於當日男人將自己帶上山頂的緣由,隱隱有了猜測。
略略出了會神,被桌上燈芯的輕響拉回了紛亂思緒,才收回目光,眼下最緊要的,還是得想辦法先結丹,兩世經曆已很好的告訴他,隻有先能夠自保,才有去奢想其他的權利。
鹿州的冬天比彆處來的更早些,也更冷些。
推開門,便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白雪,即使天上沒有日光,也將整個視野照應的亮堂堂。
他走出屋外,踏上雪地。望著不遠處本該存在的,現今卻被深埋在雪底下的綠竹林,心中似有所感,緩緩轉過身來,駐足雪地間,距離自己一丈開外的男人既熟悉,又陌生。
四目相對。
他不知道男人是怎麼發現這這裡的,心底卻又一種“終於來了”的釋然。
他從不曾妄想單靠弄丟那麵銅鏡就能擺脫男人的掌控,這兩年間,他能做的,也唯有不斷的提升自己,來博取那一線的生機而已。
事已至此,再多說也無益。
男人也不指望一個脫離自己眼皮子,獨自在外兩年的傀儡還如從前那般蠢鈍無知。打量著身量拉長了不少的少年,語氣平淡,說不出是誇獎還是諷刺。“你比我想的聰明些。”
可不是聰明,若非如此,又怎麼能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消失了兩年才把人找到。
他扯了扯嘴角,並未作答。
男人似乎也並不在意,養尊處優,保養得當的白玉手掌自寬大華麗的袖擺中探出,明明還隔了一丈遠,卻叫他心底一沉——他被定住了。才一個照麵。
“不過金丹。”男人鼻尖發出一聲輕嗤,右手曲指成爪,將一丈外的少年人直接抓了過來,扣住了對方的天靈蓋。
冰冷的殺意在白茫茫的雪地間氣衝牛鬥。
他被定住了身形,被扣住的天靈蓋傳來的冰冷寒入骨髓,令他的僵硬的身體上,結出了一層層的冰霜。
果然是元嬰期的大能,金丹在元嬰麵前,根本就不堪一擊。
恍惚間,耳邊又響起了那日在酒館裡聽見的閒言。
【“嘿,最近怎的不見那位小公子人影?”
“嗤——都多少年的老黃曆了,怎麼今兒倒提起他來了?”
“?怎麼我不過閉關數月,這城裡竟發生了什麼事故不成?那小公子背靠胡家,又是難得一見的單靈根,怎麼?竟還會出事不曾?”
“就是難得一見,才倒黴呢!——那位鏡月老祖可還記得?”
“這如何不記得?怎麼,那位小公子竟是惹上了那一位?.......我瞧著,小公子倒也不是那般張揚的性子。”
“有些事,哪裡是你不去惹人,人就不來找你的。”說話的人刻意的壓低了嗓子,卻還是被鄰座的他聽的分明,“那位老祖不日前遭了人暗算,元氣大傷,少不得尋一二個爐鼎來填補自身.......那鏡月老祖,可是火靈根呢!”
“!!!那,那胡家竟也肯?!”
“胡家?——嗤,和人家幻海派的老祖比起來,又算的了什麼?你日後可仔細說話,以後這城裡,可沒有胡家了.......” 】
他是單木靈根,雖比不上水靈根與火更為相契,但木屬性本身溫和,並不似其他幾種那般衝突。剛上山時尚且不懂,待日子久了,自己也踏上了修行一道,便能看出,男人的身上帶有暗傷,眼底偶爾一閃而過的深紅,是走火入魔的最好證明。
前所未有的刺骨寒意席卷著他身上的每一個關竅毛孔,在這種極度的冰寒之下,就連識海間的劇痛,都顯得弱了些。
他知道,男人是想抹掉自己的神識,讓自己重新成為一具聽話的傀儡。
他努力的將沉重的眼皮掀開一道縫,盯著那個模模糊糊的人影。
他一直都知道,即使自己晉級金丹,麵對男人,也毫無反手之力,所以,他隻能鋌而走險。
這一世,本就是白得來的,即使失敗,又何妨?
“!!”
如跗骨之蛆般順著進入對方識海的神識黏附過來的黑色霧氣,令男人從來淡定的麵龐上第一次出現了扭曲,他下意識的把手中的人甩開,如同甩開一件肮臟的垃圾。
“你瘋了嗎?”
這是他第一次瞧見男人變臉,從來都是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如今卻這般氣急敗壞,怒不可遏。
他早已料到男人會有此反應,可那又如何呢?
這已經是他最後,且唯一的機會了。
若非機緣巧合之下得到那數頁古籍,他如今,怕是已成為一具被抹去了神智的玩物傀儡了。
他連死都不怕,又怎麼會害怕在自己的識海中下毒?
他看著男人的如玉般的臉上沾染上黑霧,還有皮膚下,肉眼可見的青筋暴起,他倒在冰冷的雪地裡,眼前一半白雪,一半世界。
他是想笑的,可早已被凍僵了的身體,早已脫離了他的掌控。
他聽見男人憤怒的咆哮在冰天雪地中回響,耳邊開始嗡鳴。
早已失去知覺的身體,被男人複抓了回去,刺目的暗紅在男人的眼底發光,瀕臨崩潰的男人怒不可遏的擰斷了少年的脖子,重新將屍體扔進雪地。
呼嘯的北風,將漫天的大雪與咆哮,連同兩具屍體一起,儘數湮沒........
.......
數十丈外的村莊裡,某一處破敗的舊屋內,冰冷炕上一個本已沒有了呼吸的幼童,瘦弱的胸膛微微起伏........
待他重新睜開眼,已是大半個時辰之後。
沒對屋中環境多加留意,首先查看起這具剛被奪舍的身體。
比不上原先單靈根的身體得天獨厚,但隻要還懷有靈根,他就能繼續修煉。
他緩緩從冷坑上爬起來,動作由最初的僵硬逐漸靈活。
古籍上的文字在眼前一閃而過,他抿著唇,思索著下一步該如何走。
這具身體身量尚小,最多也不過六七歲大,看這家徒四壁的模樣,也知道拿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資質不夠,想要洗練靈根,得先弄到資源才行,而且這身體一點修行基礎都沒有,彆說辟穀,連吃飯都是問題。
他微微擰起眉,忽的又想起了什麼,眉宇間的褶皺又鬆開了些。
從這具身體本身的記憶來看,每過數載,都會有旁的門派過來收人,這具身體雖說資質不行,但先混進入哪個小門派當個雜役或者外門弟子,再徐徐圖之也不遲。
他望了眼窗外的皚皚白雪,想著再過一晚,再去撿屍,男人身邊總歸會帶著一些什麼東西,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那些東西,很實用,也很必要。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羅睺主視角,很快就能迎來第二次見麵了。
為什麼不直接用老羅名字,是因為用不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