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長宴笑道:“小嵐,你可真幼稚。”
趙小嵐正襟危坐,儼然是準備好好喝倒彩。
明長宴倒也知道趙小嵐為什麼討厭老秦。不為彆的,這個老秦是出了名的,最恨他一念君子明長宴。當初明長宴煙波江身死,頭七都還沒過呢,這位老秦就在望湖樓,一天十二個時辰,恨不得拿出十三個出來編排他,多是一念君子與甲婦女,乙娘子,丙姑娘的各種風流韻事,其中還穿插著他奸.淫擄掠無惡不作的行為,下□□.蕩不堪入耳混賬話。
明少俠聽得久了,也知道老秦翻來覆去就隻有這一套,並且隔三差五的就要拿出來說上一說,很惹人討厭。
他定睛一看,此一家客棧修建得彆出心裁。以京城的四合院為基礎,修得四四方方,中間空出一個看台子,台子周圍,挖了一個蓮池。三麵環水,一麵靠牆,看台鑲嵌在蓮池中間,唱戲評書,都從後麵的牆裡走出來。那牆是挖了空的,直連接著一個小後院兒,唱戲的家夥們都擺在那處。
台下坐滿了賓客,台上坐滿了老爺,其中賣燒餅油條,瓜子零食的,挑著小扁擔穿梭在其中。評書還未開始,四下鬨哄哄的,說話都得湊近了開口,才聽得見。
明長宴來時,趙小嵐已然磕了不少瓜子。
桌上堆了一些瓜子殼,不消一會兒,便上來一名穿紅褂子的丫鬟,梳了兩個抓髻,臉蛋紅撲撲的,替趙小嵐收拾桌子。
明長宴心不在焉地磕了一粒瓜子,餘光瞥向懷瑜,也不知他在做什麼,想什麼,臉上全然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令人心生畏懼之意。明少俠大約是少不怕他的,不但不怕,此刻還想找了機會同他說話。
自打幾天前,二人雖然同路,但懷瑜一句話也不同他說,好似他得罪了他一樣。明少俠三番兩次搭話,甚至可以找茬,都被對方四兩撥千斤地打開了。饒他的脾氣再好,吃了這些閉門羹,心裡也不大舒服。
明長宴心中哀呼悲哉,暗道:明明是他親的我,本少俠都沒覺得如何,他倒好,先耍起小姐脾氣來,活像我輕薄了他似的!
轉念一想,又十分積極地承認了錯誤:對他下迷藥總是我的不好,可再不好也不能生我這麼久的氣,我都被他親了,他還想怎麼樣!
思來想去,越想越不服氣。
明少俠惡狠狠地剝著花生,自己一顆未吃,倒是桌上的花生米堆得高如泰山。
過了一刻鐘,台上出來一個彎腰的老頭兒,拉長了嗓子報了一報幕,聽他的話,今日先唱折子戲,後評書。
老頭報得這一幕戲名為:《圓好事嬌嗔試英雄》
光聽個名字,便知是風月趣事,為明少俠最愛。
此時,祝瑢掀了珠簾,彎腰進來。
趙小嵐道:“還好你趕上了,要是晚一點,就看不上戲了!”
祝瑢微微一笑,就在他身邊坐下。
台上,哐當一陣,這戲就算開場了。
明長宴先是津津有味地看著這出戲,結果越看越不對勁兒。那戲文中的主人公,黑紗蒙麵,腰佩寶刀,行俠仗義,穿著打扮,分外眼熟。此時,他正與一女子並行。
那戲唱道:一個俊少俠,一個俏佳人。一個穿黑,一個穿紅。彼此在那冷月昏燈之下,嬌聲軟語,情意綿綿!
女戲唱道:歡愉嫌夜短,寂寞恨更長!
明長宴隱隱察覺出一絲不對。
旁白又唱道:鴛鴦繡了從頭看,暗把鬼針度與人!
明少俠後背汗毛一豎。
女戲倒在那少俠懷中,風情萬種,柔弱無骨地喚道:“明郎……”
趙小嵐猛地站起身:“好!!”
他撫掌大喊。
一聲即出,萬聲附和。
叫好聲頓時如同潮水。
明長宴的臉色,確實一片心虛。他偷偷地看了一眼懷瑜,對方沒什麼表情。
這出戲,唱的儼然是一念君子和眾多江湖女子糾葛的事情。他少年成名,認識的江湖美人自然不在少數,但確實都是君子之交,並且見了一麵,很少有見第二麵的機會,攏共說得話不到四句。但英雄與美人,永遠都是廣大老百姓最愛看的話本故事,一念君子天下第一,占儘風流,身上當之無愧的坐擁眾多市井小民的無腦崇拜。因此,衍生出的各路編排和對他感情生活的臆想也多如牛毛。
秀玲瓏這廝絕不會放過這能賺錢的好事兒,自他成名以來,這些折子戲就沒斷過。明長宴側頭一看,果然看見客棧門口掛著玲瓏閣的旗子:這一甲客棧,是秀玲瓏的產業。
放在以前,若是看到這出折子戲,他還覺得沾沾自喜,美名在外。畢竟,誰不喜歡被眾多美人擁簇的感覺。可此時,明少俠不知怎麼的,隻覺得坐如針墊,渾身不適。
趙小嵐渾然不覺明長宴的異常,他看得十分痛快,坐下之後,熱情未減,抓著明長宴道:“煙姐姐,好看吧!我就是知道今天唱這一出,才帶你們來看的!”
“真不愧是明少俠啊!當年何止這一個小女子,但凡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事情,誰不喜歡他!咱們臨安府知縣的那個女兒,被明少俠迷得神魂顛倒!她就遠遠的看了那麼一眼,這輩子就非他不嫁啦!”
說完,十分欽羨:“畢竟他是天下第一,能達到這種程度也是很正常的。我真佩服!我以後也要變成明少俠這麼厲害的大俠!”
祝瑢臉上掛著在明長宴看來十足的假笑,道:“我聽聞他從來沒有露過臉,看來一定是那個黑紗的做工精妙無比,才能把人迷得神魂顛倒。”
明長宴道:“絕無此事!”
這回,他坐得離懷瑜近了些。方才剝的花生,也被他推到了懷瑜麵前:“秀玲瓏胡亂編排的,你不要信。”
懷瑜冷冷道:“跟我有什麼關係。”
明長宴終於同他搭上話了,連忙道:“好好好,跟你沒關係,跟我有關係。不過,我是真的沒做過這些事情,我發誓!”
想來他曾經還誇過秀玲瓏這些關於他的折子戲編得巧妙。可如今,他隻想挖個坑跳進去,把自己埋到土裡不出來。
懷瑜吃了一粒花生米,沒說話,但臉色很不好。
好在這一出戲唱的時間不長,沒過多久,先前報幕的老頭又上來了。
他退下之後,老秦姍姍來遲。
明長宴見他,忍不住嗤了一聲。
老秦穿了一件灰色衣服,留了些山羊胡子,驚堂木一拍,朗聲道:“列公,今日,我要說的是前朝含珠公主和親一事!”
明長宴手頓了一頓,隨即恢複正常。
含珠公主和親,是前朝的一件大事。
當年,前朝皇帝無能,九州列國虎視眈眈,預謀造反,他便將秦丞相之獨女,加封為含珠公主,送去大月氏和親。隨後,又一一送了其他的女人去各國,但眾多女人中,隻有含珠公主流傳最為廣泛。
其中之一,便是她的傳聞十分的多。
老秦摸了一把胡子,說道:“秦相之女名為秦楨,性子冷漠,孤傲清高,從不與旁人多說半句話。如冰霜雪籽,叫人膽寒心涼。”
趙小嵐聽罷,說道:“含珠公主果真如此冷漠嗎?”
明長宴道:“你覺得呢?”
趙小嵐道:“我曾聽人說起過她,傳聞她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文采武學,無一不通,乃是天縱奇才,隻可惜……”
老秦拍了驚堂木,道:“隻可惜,是個女兒身!任憑她秦楨如何冠絕當世,最後依舊逃不過廟堂權謀,淪為國家之間交易的物品。”
明長宴冷哼一聲。
看台之下,一人道:“我知!”
周圍人問道:“你知什麼?”
那人:“她拔出過蒼生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