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瑢微微笑道,沒答應,卻也沒拒絕。
到了辰時,天色已經全然暗了下來。臨近華亭的煙火大會,太白煙雨樓外的街道,已然張燈結彩,小販馬車來來往往,叫喚聲不絕於耳。
明長宴看夠了六月雪,便從太白煙雨樓下來,往街道走。
懷瑜與他並列而行,走了不到十步,明長宴眼睛一眯,撞了一下懷瑜的手臂:“你看前麵。”
懷瑜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前方,一名小寒寺的和尚,懷中抱著一位容貌上佳的女子,有說有笑。這和尚雖然換了一套衣服,未穿小寒寺的校服,不過,那光殼腦袋十足顯眼。
明長宴樂了一聲:“你看到沒,現在的和尚還興找女人了。”
懷瑜道:“你管這些做什麼。”
這時,一陣好聽細碎的鈴鐺聲傳來,明長宴回頭望去,有些驚訝:“小嵐?”
趙小嵐道:“煙姐姐!”
他腰上掛著一串銀鈴,隨著他走路的動作,叮咚作響。
明長宴道:“怎麼祝瑢的鈴鐺在你這裡,他人呢?”
趙小嵐道:“祝兄有事。這鈴鐺不是他的,是我剛才買的!”
明長宴道:“你買一串鈴鐺掛著做什麼?”
趙小嵐歎了口氣:“往日都是祝兄同我一起玩兒,如今他不在,哎!隻有找個代替品,讓祝兄的化身給我壯膽了!不說這個了,煙姐姐,煙火大會馬上開始了,我約了離離在太白煙雨樓看,已經定好了地方。是在煙雨樓的外亭,在那兒能看到最好的煙花!”
他:“我特意來找你的,阿珺他們已經到了,就等你和懷瑜哥哥了!”
明長宴笑道:“那你就帶路吧。”
到了太白煙雨樓的外亭,果然,桌椅齊全,重兵把守。除了趙小嵐說的幾人之外,三皇子與縣太爺也坐在亭內。明長宴恍然大悟:難怪不得要重兵把守,這皇帝的兒子女兒都在這兒呢。
進亭後,明長宴注意到,阿珺的臉色不好。她坐在凳子上,衣服氣鼓鼓的模樣,雙手抱臂,段旻站在她身側,一言不發,細細一看,發現段旻頭上又多了一條精致的黑色抹額,許是阿珺弄來的新玩意,又給段旻裝扮上了。
三皇子站起身,拱手道:“小國相。”
懷瑜點點頭,二人打了一個簡單的招呼。三皇子複又看向明長宴,緩緩道:“夫人。”
明長宴口中的茶水險些噴出來,他一擺手:“勞駕。你彆聽阿珺胡扯,跟著她一起開我的玩笑,實在是折煞草民了!我與小國相是朋友關係,三皇子若是不嫌棄,叫我一聲友人便可。”
三皇子聽罷,笑道:“之前我還以為,小國相如此驚世駭俗,真娶了一位男人做夫人。”
明長宴強行打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趙小嵐莫名其妙道:“煙姐姐,你笑什麼?”
明長宴生硬道:“想笑就笑,哪有那麼多為什麼。”他攬住趙小嵐的肩膀:“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問這麼多問題。”
百裡燈開口:“趙公子,這邊坐。”
明長宴微微一愣,百裡燈似乎沒有認出來,他就是宮中那位煙才人。畢竟此時,返老返童的藥效已然減弱得差不多,他也未曾去找華雲裳要第二顆藥丸服下,這會兒他與當年已經相差無幾,實在看不出哪裡像個女人的地方。
也隻有趙小嵐和阿珺這兩個死腦筋的小孩兒,一門心思認定他就是女人。
趙小嵐見了百裡,十分激動:“百裡,你是第一次看煙火大會吧!”
百裡靦腆地笑了一下:“正是。”
趙小嵐道:“我總看你在宮中,從來沒出來玩兒過,怎麼這一次和三皇兄一起出來啦?”
他在宮中,向來沒有架子,與宮內一眾侍衛宮女,都很要好。
百裡燈道:“這次出宮,是為了保護公主與三皇子的安全。”
趙小嵐哈哈一笑:“那你可跟對人啦!剛好趕上煙花大會,一會兒我帶你去見識一下江湖險惡!”
百裡無奈道:“趙公子,你既然知道江湖險惡,就應該遠離江湖,莫要參和其中,以免釀成不可挽回之大錯。”
趙小嵐道:“放心,不會的,越危險的東西,我才越喜歡。畢竟,我可是要當天下第一的人!哪兒能遇到這點困難就退縮!說起來,最近這段時間我的武學又有所突破,距離天下第一也不遠了。一會兒煙花大會結束了,我跟你切磋切磋!”
“再者,我還有祝兄呢,我打不過,他會幫我的!我讓他連你也一起罩了!”
百裡道:“好。”頓了頓,他突然提醒道:“隻是趙公子,人心叵測,不得不防,你還是千萬小心,保重自己才是。”
趙小嵐卻並不怎麼在意,擺擺手,示意不必為他擔心。百裡燈頓了一會兒,正欲再開口說些什麼,卻被打斷了。
明長宴提醒道:“趙小嵐,你的離離姑娘來了。”
趙小嵐眼睛一亮,轉身便去接心儀之人。
鈴鐺隨著他的動作,在空氣中響動。
聲音空靈超然,靜心靜神,浮在夜空之下,由近及遠,從太白煙雨樓,縹緲至小寒寺緊閉的大門之內。
“叮當叮當……叮當叮當……”
“叮當叮當……叮當叮當……”
冷不丁,一串血珠,飛濺上了銀鈴。
叮鈴之聲戛然而止,祝瑢停下腳步,微微一笑:“很痛嗎?”
腳下,一名血肉模糊之人,翻滾掙紮,雙手緊緊摳抓喉嚨,直到將脖子活生生剜下幾塊血淋淋的皮肉,露出其中密密匝匝之針。他目眥儘裂,眼口大張,幾欲裂開,口中吞針百根,從臉頰、下巴、喉嚨狠狠紮出。
祝瑢隨意地踢開他,一路轉著扇子,閒庭散步一般,出入小寒寺於無人之境。
每隔五步,地上就有一個死人。或還在垂死掙紮,或已然氣絕身亡,無一不是死狀可怖,眼珠爆突,膿血粘稠,滴滴答答拉成了絲,潑在地上,成了一個小血窪。
今日煙火大會,小寒寺為彰顯門派威嚴,去了一半的人到現場維持秩序,因而小寒寺內隻剩一半的人。
祝瑢腳步輕快,心情不錯,嘴裡哼著不知名的曲子,三步並兩步,走進了小寒寺的菩薩殿。殿中,一共十八尊菩薩,麵目猙獰,凶相畢露。正對大門的方向,祝瑢一腳踹了端坐在神台上方的菩薩,自己跳上去,霸占其位置,一腳掛在神台之下,一腳屈膝,笑眯眯的打量地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和尚。
“方丈,是不是很疼?”
地上,道玄方丈口吐膿血,喉嚨被百針紮穿。他毅力驚人,這般折磨之下,竟然還能站直了身體,搖搖晃晃。
他聲音如同破了的老風箱,嘶啞難聽,隻剩下氣音:“放了……放了我們……”
祝瑢笑道:“老和尚,我聽不見你說什麼?大聲點兒?”
道玄方丈死死盯著他,祝瑢臉上的笑意逐漸冰冷,冷不然,他突然一腳踹在道玄心口,道玄突遭重創,跪地不起。
祝瑢聲音如墜冰窖,帶著迫人的寒意開口:“我說了,我聽不清。”
“求你……放了……放了我們……”
道玄和尚目光所在之地,原還有幾個門派弟子昏迷在地上。悠悠轉醒之後,幾人如遭雷劈,嚇得不敢動彈。仔細看去,他們的手和腳都被一根又細又長的銀針釘在地麵上,稍稍移動就皮開肉綻,鑽心疼痛。
祝瑢百無聊賴的把玩著手中的扇子,臉色神情一變,大發慈悲道:“好啊。不過老和尚,我隻放三個人,你看著選。”
說罷,他又補充:“我數十聲,給你考慮一下。”
道玄和尚聽完,臉色慘白,那邊的徒弟更是驚懼不已,齊齊望向道玄和尚。目光中有祈求、恐懼、以及深深的希望。
道玄和尚左右為難,這廂,祝瑢卻慢條斯理的開始倒數:“十,九。”
他饒有興趣看著兩邊的人,眼底是歇斯底裡的瘋狂與偏執。
突然,他跳過了中間的幾個數字,哈哈一笑,直接毫無預兆報道:“三,二,一。”
道玄和尚來不及反應,幾名弟子身體猛地一震,血濺佛像,其中一滴,落到了佛祖眼下,緩緩滑落,宛如慈悲不忍之血淚。
祝瑢聳著肩膀,先是低聲悶笑,接著是放肆大笑,仿佛看到了人世間最好笑的笑話。
他根本就是歹毒心思,耍弄人心,玩弄情誼!全然沒有想要放過小寒寺,而是滿足自己惡劣的興趣,看他們在泥潭掙紮罷了!
道玄和尚恍然大悟,於是發了瘋,神誌全無,朝著祝瑢連滾帶爬而來,勢要將他扒皮生吞,千刀萬剮。
祝瑢晃著腳,不躲不走,臉上帶著笑意,風輕雲淡的坐著。僅僅距離他還有一步之時,道玄和尚氣絕身亡,往地上砸去。
台上的青年,笑意頓時消失得一乾二淨。
“沒意思。”
他轉了一轉扇子。
“沒意思。”
他從神台上跳下來,踩在道玄和尚的屍體上,往小寒寺大門走去。
祝瑢掀翻桌上的油燈,任由火苗由小變大,將他陰冷蒼白的臉色照出了幾分人氣。他動作嫻熟,好似非第一次做此絕情殘忍之事。火光中,隱隱出現百人嚎哭。那影子虛虛實實,圍繞在他的身邊,它們身著華服衣裳,儼然非小寒寺之人。
耳邊,仿佛傳來冤魂鬼哭,一聲一聲慘叫:“莊笑……莊笑……”
“恨啊……我好恨啊……”
“你竟如此歹毒……弑父殺親……你不得好死……”
祝瑢麵無表情,沉默無聲,唯有鈴鐺清音,叮當作響。
每走一步,鈴鐺鎮心神的效果就愈發明顯,耳邊的聲音漸漸消失。到了門口,華亭的第一朵煙花,在空中炸開。
他忽然想起,自己與趙小嵐有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