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大宴封禪(十八)(2 / 2)

窈窕君子 三千風雪 13164 字 3個月前

隻不過,那把箭被折成兩端,箭尖還有一絲餘力,往前飛竄了半米,正好紮在木圖的大腿上。

木圖撕心裂肺地慘叫一聲。

“哥!!!!哥!!!!我完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中箭了!!我中箭了!!哥!!!!!!!!!!!!”

明長宴俯下身,捂著耳朵,說道:“我看見了,你不用特意告知我,能安靜一點嗎?”

木圖很沒骨氣,要不是還有旁人在,他早就抱著明長宴大腿哭上了。

如今有懷瑜,他身為阿加的王子,自然不能那麼沒有風度。

傷口不深,隻是看著可怕。

明長宴取出箭,點了兩個穴道,將木圖的血止住,拍拍手道:“皮外傷也叫的這麼厲害,真是把你嬌氣的。自己去山下抓點藥塗塗。”

木圖捂住大腿,淚涕橫流:“哥,我感覺不是皮外傷,要不然你給我開藥吧,我不相信中原的大夫。萬一他看我是外邦的,在藥裡下毒害我怎麼辦!再說了,這麼深的口子,我萬一沒走到山下,就血流成河,失血過度而死怎麼辦!”

明長宴笑了一聲,說道:“那你可得快點兒了。我怕你還沒走到山下,這個傷口就愈合了。”

木圖本來還想纏著明長宴去吃花酒,結果萬萬沒想到,半路出了這麼一遭。他沒了吃酒的心情,一邊哭一邊往山下跑了。

明長宴拾起地上的半截箭,掂量了一下,下結論道:“普通弓箭。”

懷瑜擅用弓箭,隻看了一眼,就點頭。

“剛才那箭是衝著你來的,小國相,看來你也得罪了不少人。”

明長宴看向遠處的山林,那處,隻有風吹著枯枝晃動,並無一人。

二人心照不宣的交換了一個眼神,一路下山。

明長宴走了兩步,說道:“小丫頭跑得到很快,這才多久,我連她影子都找不到了。”

懷瑜道:“有段旻陪同,不必擔心。”

明長宴道:“我是不擔心她的安全,而是擔心她的心情。”

懷瑜嗯了一聲,這反應倒是讓明長宴有些驚訝,他突然就很想跟他說些什麼。

“伊月比她大幾歲,若她還活著,現在肯定能跟阿珺玩到一塊兒。她的性格也是天下最好的。隻是我太沒用,原本想將她接到中原來過好日子,誰知被我連累,最終命喪他人。”

懷瑜道:“不是你的錯。”

明長宴哈哈了一聲,不多作回應,隻道:“我早年,誇下海口,要在中原闖蕩一番事業,好許她一個風風光光的未來。我想了很多年,將來伊月到中原來,我要買一套四進的院落,院子前麵種一棵蘋果樹,夏天開花,秋天吃瓜。以後她就住在這裡,如果想養狗就養狗,想養貓就養貓,不想嫁人,我就養她一輩子。”

“蒼生令給我帶來了許多禍害,但是我當年不得不那麼選擇,因為我爹他不是普通人,我便不能隻是普通的買一套院落,就將伊月接過來。我若是沒有與他抗衡的實力,就無法保我二人平安。”

明長宴成名之時,少年風光無限,不知多少人背地裡議論他,又或是羨慕他。他聽過的奉承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聽到最常說的,便是告訴他,許多人窮極一生都無法達到他這個高度。

隻不過,他要這個高度來做什麼?

原隻想要一套四進的院子,要一個伊月平安喜樂,到頭來,一個都沒撈著。

“我母親性格寡淡,終日不肯說一句話,最後鬱鬱寡歡而死,死前的四五年,我幾乎未見她笑過。我那個父親忙於政治,對我跟伊月十分苛責,但凡做了一點不稱他心意的事情,便要被打罵一番,動輒殺人泄憤。我十五歲能跑能跳,為何要天天被他打?他不愛我母親,當然也不愛我們。”

說到這裡,明長宴仿佛想起了什麼似的,道:“不過,再怎麼不愛我們,我也從未想過,我和伊月會變成他用來犧牲以換取利益的工具,伊月是被他放出來才逃到中原的,中原因此被他索取了三年的資源,想必他早知我在中原都做了些什麼。”

明長宴一邊往前走,一邊比劃了一下。

“當然,沒有十足的證據一切都是推測。這會兒天下的人隻知道一念君子死了,倒是沒人知道大月的王子也死了,你猜猜看,我若是以曾經那副形象,黑紗蒙麵,出現在大宴封禪的中心,將蒼生令拔出——”

“眾人會怎麼覺得?”

眾人會恍然大悟,一念君子竟然還活著!

而他的父親,若是與當年的事情有關,定會認為這是個冒牌貨,非得上前揭穿他的真麵目。若是無關,便會和眾人一樣,僅僅是知道了一念君子還活著這個消息而已。

“大宴封禪,是我最後一次向他確認的機會。”

這是他頭一次向人吐露這麼多,懷瑜沉默的聽著。許久後,終於道:“我從未見過我父親。”

他停下腳步,靜靜地等了一回兒。

明長宴先前托秀玲瓏調查南燁太子一事時,大概的了解了來龍去脈。

隻是他沒有聽懷瑜提起過自己身世。

就當他以為,懷瑜要好好同他談一談心的時候,等了半天,沒有下文了。

明長宴驚訝道:“然後呢?”

懷瑜莫名其妙道:“什麼然後?”

明長宴:“你那句話的然後啊!你說你從未見過你的父親,接著呢?”

懷瑜道:“我沒有見過他,怎麼接著。”

明長宴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我頭一次看到阿珺,隻覺得她的脾氣跟相貌都像極了你,原以為你二人是在一起長大,說話做事才有些像。現在想來,卻是疑點重重,比如,小嵐就跟你兄妹二人一點都不像。”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山腳下,一處白梅林,開得如火如荼。人未至,花香先至。與花香一同縹緲而來的,還有阿珺的聲音。

明長宴笑道:“找到了。”

阿珺正坐在一塊巨大的磐石之上,雙臂抱著膝蓋,眼眶通紅。段旻手足無措的站在一邊,一言不發。隻是偶爾有花落在阿珺發間,他才小心翼翼的將花瓣取下。

明長宴上前喊道:“阿珺。”

阿珺聽到他的聲音,生悶氣生得更加厲害。

明長宴無比冤枉道:“你如果要生氣,也不應該對我生氣。”

阿珺悶聲道:“那又怎麼樣!反正你們都是一夥的!”

明長宴解釋:“此話不妥。我跟誰一夥也不可能跟秀玲瓏一夥。”

遲疑片刻,阿珺問道:“她叫秀玲瓏嗎?”

明長宴點點頭。

阿珺抿著唇:“那她和柳先生……認識很久了嗎?”

明長宴不忍小姑娘為情所傷,更彆說對象還是柳況這個陰險的男人,還有更陰險的女人秀玲瓏,於是,當即誆騙道:“認識沒多久。你放心,柳況對她絕無男女之情。”

阿珺道:“可是他們都抱在一起了。”

明長宴道:“那是秀玲瓏自己粘上去的。難道你不信我麼,我向來都是說話算話的。再者,我與柳況相識數年,他若是真的傾心哪一名女子,我能不知道嗎?你不相信我,總該相信你懷瑜哥哥吧。”

阿珺看向懷瑜,懷瑜沉默一會兒,點了點頭。

她得到懷瑜的肯定,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下。

此刻,天色漸暗。

白梅林中的梅花愈發顯得奪目逼人,阿珺恢複活力之後,連蹦帶跳,拽著段旻的手,嘰嘰喳喳的說著廟會之事。

明長宴全神貫注,側耳傾聽。

明長宴在哄妹妹這件事情上,有著卓越的天賦。阿珺終於肯下了石頭走路,明長宴三言兩語,又把她逗得咯咯直笑。

隻是阿珺實在活潑,明長宴跟不上他,片刻之後,就被她甩在後麵。

此刻天高水遠,正是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景色。養病三年,中間波瀾坎坷,如今終有片刻寧靜,

阿珺的笑聲從不遠處傳來,鑽進明長宴的耳朵裡,似而朦朧,宛如過水一般。他身體極度放鬆,明長宴望著阿珺的身影,已被重重石山擋住,難得歎了一口氣。

懷瑜道:“柳況並非她良人。”

聞言,明長宴轉頭笑道:“懷瑜,這你就不懂了,隻要是同喜歡的人在一起,是否是她良人,不是我們說了算的。”

懷瑜在身側,隻是傾聽,並不回答。

一朵白色的梅花,被風一吹,搖搖欲墜,須臾,筆直落在他的肩上。

懷瑜一動,伸出手拾起他肩上的花。這般舉動,此刻卻有些彆樣的意味,朦朦之間,卻聽見阿珺在前麵喊道:“喂!你們在磨蹭什麼啊!”

明長宴身體的反應快過腦子,下意識地把懷瑜一扯,將兩人的身影隱藏在假山之中,不讓阿珺看到。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此舉實在是欲蓋彌彰。方才的動作碰到了石山後伸出的梅花枝,幾朵白梅簌簌地落了下來,他正想解釋,剛說出一聲“我”,卻停住了。

他要解釋什麼?

他自己都不知道。

停頓了一會,懷瑜輕聲問道:“你怎麼不說話了。”躲在石山之後,兩人挨得極近,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懷瑜看著眼前的人,記憶被猛地拉回四年前,琉璃燈花宴,火樹銀花合,此人以傘做橋,踏月而來,贈他人間飛花。

明長宴沒說完的話的還掛在嘴邊,猝不及防,對方將花瓣按在了他的唇上。

他詫異道:“做什——”

下一刻,身前之人傾身而上,白梅暗香,浮動在二人相貼的唇邊。

花不知道被誰先咬開,一絲甜膩化在口中。

明長宴微微瞪大眼睛,渾身僵硬,正要掙紮。

此刻無風,樹不動,人不動,隻聽得花落。

聲音縹緲,如夢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