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歉,傅嵊看上去卻更難過了。
傅嵊嘴巴開合幾次,想說什麼,發現什麼都說不出來,腦子亂糟糟,心臟疼得難受,原本蓄勢待發、意圖在這段感情氣吞萬裡的雄心在何遠躲避的目光、抗拒的動作和客套的禮貌下,輕易瓦解,潰不成兵。
“商量好了嗎?”工作人員突然問。
何遠應聲,傅嵊依舊沒聽到似的,盯著何遠不放。
工作人員:“審核已經下來,沒問題的話,將注銷你們的結婚證。離婚證可以當天取,也可以緩幾天再說。”
“今天取吧。”何遠說。
傅嵊低聲說:“改天1行嗎?離婚申請一個月內都有效,方稷在找你,給我點時間處理他們,然後再離婚,那時你會比較安全。”
“就今天。”
傅嵊有些失魂落魄,想著何遠有多討厭他才會迫不及待離婚,連一天都等不及。
傅老爺子插手,何遠態度堅決,似乎隻有他一個人試圖挽留,拚命做一些惹人討厭的無用功。
“結婚證已注銷。”
工作人員按部就班的告知程序到了哪一步,聽在傅嵊耳裡,像冰冷的催命符。
傅嵊心裡燒得慌,看著工作人員去打出離婚證,徒勞無功的看著,無能為力阻攔,又回頭看何遠,何遠偏頭去看窗戶外麵,金色的陽光落在他身上,虛化了他整個人,好像下一刻就會突然化成煙、化成塵埃那樣,陡然消失在眼前。
他被高高吊在空中,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懸崖,腳底隻有一條薄如蠶絲的細線,稍一用力就會摔下去,偏偏兩邊都有人拿著火把灼燒這根細線。
“何遠……”傅嵊嘴唇嚅動,聲音細如蚊呐,“不走好不好?”
但除了在他耳邊轟隆作響,沒人能聽見。
“這是你們的離婚證。兩位從今天開始正式解除婚姻關係,從此以後,婚嫁自由,互不乾涉。”
‘梆’一聲,手起刀落,紅章蓋下,送來嫣紅如血的離婚證,宣布他們不再是夫妻關係。‘錚’一聲,細線兩頭都被燒斷,傅嵊墜入不見底的深淵,完全被失重感淹沒,心慌得更厲害,以致四肢無力,呼吸都開始變緩慢,乍然間好像出現幻聽。
何遠拿了離婚證就走。
傅嵊還在原地,怔怔地看著離婚證,直到被催促讓出位置,他才起身離開。
傅老爺子的人見他沒拿離婚證,剛想拿起來,傅嵊去而複返,小心翼翼拿起離婚證妥帖的放在心口處的口袋裡,掌心按著那兒離開。
離婚過程無風無浪,何遠揣著離婚證回季白書的家,將離婚證扔桌上就趴在床上睡覺,直到晚上在餐桌上簡單提一句離婚的事,季白書和王元燿瞬間安靜。
季小吉人小鬼大,已經知道離婚什麼意思,悄悄給他送來心愛的小熊和糖果,也乖乖寫作業不煩人。
何遠在季白書家裡住了三天,被當成易碎玻璃那樣小心翼翼對待,搞得他渾身不自在,很快在外麵找了個房子搬出去。
季白書挽留失敗,何遠決意搬出去住。
新租房裡家具一應俱全,就是沒有他熟悉的書籍和用慣了的東西,比如衣物、通訊器和銀行1卡等,都還在傅嵊那裡。
何遠去掛失銀行1卡,重新開了一張副卡來用,衣物和通訊器等東西可以再買,他不打算要回來,因為不想聯係傅嵊。
搬出去住的頭一個月,何遠經常能察覺到一股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回頭去看又找不到,有時候半夜起來能看見樓下停著一輛車,白天起來又看不見了。
如此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何遠撥通傅老爺子的電話說了這件事。
那股視線、那輛車就沒有再出現。
某天,何遠接到一個陌生通訊,對方一言不發,何遠喂了幾聲,意識到那邊的人是誰,於是也不說話,最後還是傅嵊敗下陣來。
“老爺子拉下老臉聯係以前的人脈,硬是在這關鍵時期弄了幾個外派出去的任務讓我去執行。”傅嵊在通訊另一端說著話,“如你所願,你能清靜一段時間了。”
“我沒想打擾你,隻是有時候太想你,克製不住想見你。等我回神,已經出現在你周圍。何遠,我知道你想跟我徹底斷乾淨,但是能不能……能不能彆做太絕?至少,彆那麼快,給我點時間適應,你能不能看在過去六年的情分上,就當可憐我,彆對我趕儘殺絕。”
“我不打擾你,遠遠地看你,行嗎?”
何遠:“優柔寡斷不是你的性格。”
“不是優柔寡斷,何遠,我從來不是優柔寡斷的人。”
何遠皺眉,不太懂傅嵊這話的意思。
通訊另一端的傅嵊笑了,緊接著是一聲比一聲慘烈的咳嗽,仿佛喉嚨都要咳斷了一樣。但咳嗽聲很快消失,然後是遠離通訊器的悶咳,如果不是何遠聽覺靈敏,估計聽不出來。
何遠皺眉,傅嵊感冒了?
傅嵊以前受過傷,胸腔落下一點毛病,一感冒發燒就容易引發咳嗽。
“沒什麼事的話,我還是先掛了。”
那邊的咳嗽頓時消聲,似乎連呼吸都消失了。
何遠猶豫了一下,掛斷通訊,踱步到窗前向下看,果然看到一輛車停在下麵,傅嵊在車門口咳得腰都直不起來,二樓一戶人家在陽台養了狗。
狗被吵醒,衝傅嵊的方向狂吠。
有人被吵醒,脾氣火爆,就罵狗罵養狗的,也罵大半夜咳嗽的人怎麼不早點死。
傅嵊好不容易止住咳,原地站了十幾分鐘,低著頭、弓著背,頭發看上去沒怎麼打理,很隨便的穿著衣服,模樣頹唐不已。
夜風很大,溫度驟降到十度以下。
傅嵊抬頭準確搜尋到何遠的房子,何遠動也不動,外麵看不到他藏身的位置。
傅嵊開始抽煙。
何遠眉頭皺得很緊,感冒咳嗽吹寒風還抽煙,他想徹底廢掉自己的健康?還是想用苦肉計?
一根煙抽完,傅嵊回車裡,約莫過了二十分鐘,汽車才亮燈離開。
何遠目送傅嵊的汽車走了,猛然回神,胸腔憋得疼,才發現原來剛才忘了呼吸。
撐著額頭,何遠晃晃腦袋,感覺頭暈目眩,趕緊挪到沙發躺下來緩解這點不適,他最近的體力越來越差,時不時頭暈,也沒什麼胃口,大概是被關在小山莊裡幾個月沒怎麼運動,體質一下變弱。
何遠若有所思,或許該找時間報個健身班。
這天,何遠去醫院體檢,路過婦產科,跟一對夫夫擦肩而過,其中挺著孕肚的男人小聲抱怨不舒服,頭暈,沒胃口不想吃,又說這次是他生,下次換丈夫生。
何遠驚訝的回頭看他們,才知道兩人都是beta。
beta……
何遠盯著beta的孕肚,忽然有些悚然。
他記得beta很難懷孕,女性beta懷孕率比較高,男性beta懷孕率低,尤其信息素偏向於a的beta,通常在同性伴侶中當,很少會有懷孕的例子。
何遠跟傅嵊結婚六年,不是沒有戴套的時候,半年來無數次被完全標記、被撐開生殖腔,然而每次醫生來檢查,傅嵊都是滿懷期待、失望而歸,所以久而久之連何遠都覺得懷孕幾率低至0,基本不可能有小孩了。
他想著,應該不可能。
半年來那麼多次都沒懷上,怎麼可能離婚前那一次就有了?
何遠忐忑不安,上網查懷孕的征兆,基本沒中,心口的大石頭稍稍放下來,但在體檢之時,鬼使神差的多填報了hcg檢查這一項。
做完全套體檢已經到了中午,而報告得下午才能出來。
何遠打算先去接季小吉,結果在校門口被人攔下來。
幾個人高馬大的保鏢攔下何遠,請他去對麵的咖啡廳說幾句話。
何遠問是誰,為首的保鏢說了個名字。
何遠眼中玩味的笑意迅速褪去,隻剩下令人悚然的冰冷。
被帶到指定的位置,何遠漠然地看著座位上麵孔精致白皙的oga,oga露出溫溫柔柔的笑邀請他坐下來,問他喜歡喝什麼咖啡、吃什麼甜點,禮貌的客套話很多,就是不願意主動做開門見山的那一個。
何遠:“於子明,方太太?”
於子明,方稷的oga妻子,聞言還是。看來他也不是多寬容大度,也會跟撿來的弟弟抱怨丈夫移情彆戀……他背後有沒有罵我賤人小三?”
何遠誇他:“你有自知之明。”
於子明卻笑得更開心,似乎確信季常背後說他壞話,原來也是個會吃醋嫉妒的俗人這件事,讓他很滿意。
何遠又說:“但是在我哥‘意外’身死之前,我不知道方太太你的存在。”
於子明的笑臉瞬間僵硬,瞪著何遠嘲諷的笑,慢慢拉下臉,麵無表情的看他。
“方高旻是你害死的?方家玉石走私生意也是你收集資料捅出去的?”
“方稷倒是對你毫不設防。”
於子明揚起下巴:“因為我是方稷的妻子。”
他打量何遠,又說道:“不過我沒想到你也能嫁給傅嵊,你們哥倆在這方麵都很有天賦。還是你們beta,其實骨子裡都會勾引人?”
沒等何遠表態,於子明笑說:“開個玩笑,反正beta就是被玩玩然後甩掉的,不過也能靠這個途徑實現階級跨越,血賺不虧。”
何遠心態平和,沒有被激怒,看向監控的位置,埋下頭,低聲說:“我當時查到酒吧著火的前兩天,有人以消防未過關的名義迫停季常的酒吧營業,然後被混混搬走裡麵的消防設施。著火當天,季常接了一通電話,然後精神不振,情緒不穩,才會跟來找麻煩的方高旻幾人發生衝突,之後發生火災——”
頓了頓,何遠抬眼看於子明:“迫停營業,提前拉走消防設施,故意刺激季常精神,慫恿方高旻他們找麻煩……都是你乾的吧。”
於子明微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當時已經跟方稷訂婚,沒必要對付一個被拋棄的可憐人。”
下一刻,他卻對何遠比劃口型‘是我乾的,怎麼樣’。
得到親口確認,何遠反而很平靜。
他答應王元燿不正麵對付方稷是因為他的目標從一開始就不是方稷,而是他的oga妻子於子明。
何遠一向恩怨分明,傅家婧見死不救也是事出有因,他就毀掉傅家婧的事業。
賀星文是幫凶,就該坐穿牢底。
方高旻和於子明都是殺人凶手,就都該償命。
方稷隻是情愛上辜負季常,罪不至死,就應該痛失所愛,一輩子活在痛苦的囚籠裡,親弟、妻子皆因他而犯罪、因他而死,他該為此悔恨餘生。
方家人,也要為他們曾經有意無意的推波助瀾行為後悔。
何遠捏著手指指骨,任憑於子明囂張得意的笑,在他麵前無聲譏諷beta的癡心妄想,說著什麼身份什麼地位的人就該老實呆在他的位置,不要整天做些天真的夢。
這些話從耳朵過去,何遠沒放在心上,隻漫不經心的想著其他事。
方家兩次玉石走私生意被砍斷,方高旻被撞得粉碎,方稷才會帶著妻兒回來,親自砍斷方家臂膀換來一條生路。
然後他會繼續追查,絕不可能放過坑害方家的人。
他會查到何遠身上,然後發現他跟季常的關係,將一些他做過或沒做過的事情放出去,利用彆人的怒火報複何遠,風聲會傳到於子明耳朵裡。
但隻要何遠一日不跟傅嵊離婚,他背後就是傅家,而首都裡沒人敢明目張膽的報複傅家,於子明也不例外。
那些人的怒火無處發泄,除非何遠跟傅嵊離婚。
如他所料,於子明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