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遠掙脫黑暗醒來,大口喘氣,發現自己已經在醫院,愣怔片刻,想起酒吧、火海,發瘋的於子明,在他算計中趕過來的方稷一波人,還有王元燿和季白書,還有、還有……傅嵊。
被火灼燒的傅嵊,生死不知的傅嵊。
何遠掀開被子打算下地,他不知道本該在外省出任務的傅嵊怎麼會提前回首都,傅家不可能主動告訴傅嵊關於他的事,傅嵊為什麼會出現得那麼及時?
他想去問傅嵊,但更想確認傅嵊的安危。
這時病房門被打開,季白書進來一看何遠一隻腳已下地,趕緊過去將他按回床上,“胡鬨什麼?躺回去。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肚子疼嗎?我喊醫生過來檢查,你給我乖乖躺著——”
何遠抓住季白書的手腕,巴巴望著他:“傅嵊怎麼樣?”
“還活著。”季白書歎氣,“還在重症監護室,傅家那邊的人看著,以現在的醫術完全可以救回來,你放心。說說你的事,你知道自己有了寶寶嗎?”
何遠愣住,“什麼寶寶?”
季白書:“你失蹤當天去醫院體檢,醫院聯係不上你,將體檢單寄到我這裡來。體檢單明明白白說了,你,何遠,有了寶寶,兩個月了。”
何遠下意識看向肚子,心想怪不得他剛不過於子明,緊接著想起故意激怒於子明被踢的幾腳,還有最後腹部疼痛站不起來,不由緊張詢問:“還在嗎?”
季白書:“差點沒了。”
那就是還在。何遠有點反應不過來,信息太多,一時難以消化,不過他很快將懷孕一事拋開,這對他來說過於陌生、遙遠,很難立刻就將‘我是孕夫’一事刻入認知裡,因此對這事兒反而反應最小。
“我能去看傅嵊嗎?”
“等醫生說你能走動就行。”
季白書已經叫了醫生。
何遠躺回病床,猶豫了一下說:“算了,我去也沒用。”去了估計還會激怒傅家人。
季白書見他情緒低落,便主動轉移話題:“何遠,告訴哥一件事,彆撒謊——方高旻的死、於子明失控放火和方家玉石走私曝光這些事都是你做的吧,你做這些是為了我,是嗎?”
何遠臉色蒼白,季白書搶先一步:“彆否認,我也在酒吧看到那場大火。”
“你記起來了?”
這急促的詢問已經證實季白書的猜測,有沒有何遠肯定的回答已經不重要,季白書沉重的歎氣,伸手撥開何遠垂在額頭的黑發:“沒有。隻是隱約有些熟悉,再加上你和元燿對方家態度奇怪,試圖阻止我接觸方家,我大概能猜到。”
頓了頓,他不太想提起方家。
季白書丟失過去的記憶就是真的丟了,找不回來,六年前那次受傷很嚴重,可能這輩子都找不回失去的記憶。
所以方家曾經如何對他,其實季白書無所謂,他是真的無所謂,哪怕現在有人完完整整將他的過去事無巨細複述一遍,他也毫無感覺。
隻是他可以作為旁觀者,何遠卻不能。
季白書在記憶空白時期,出現在他身邊的人是王元燿和老師,也是季小吉,所以他的家人是王元燿、老師和季小吉,沒有何遠。
後來何遠找到他,季白書出於熟悉感和親切感輕而易舉接受何遠,但是沒有過去記憶的他到底不夠關心何遠。
他有了新的親人、新的家庭,而何遠是過去記憶裡的親人,是被拋棄的親人。
季白書感到難過,在他拋棄的記憶裡,也有何遠的存在,他坦然的接受新生活,而何遠被困在仇恨裡,深陷於黑暗中難以掙脫。
王元燿說何遠無父無母,被人販拐賣,自小流浪,可以說是被他從垃圾堆裡撿回家的,所以對於何遠來說,他就是何遠的兄長,亦是父母,是唯一的親人。
不論作為兄長還是父母,他都該擋在何遠前麵攔下所有風雨坎坷,而不是半道失蹤,讓何遠背負不堪醜惡的仇恨。
季白書感到愧疚,也心疼何遠背負的恨意,何遠不該承擔死去的季常的仇恨,那本該是他的責任。
“想知道於子明和方家的狀況嗎?”
“嗯。”何遠低聲。
季白書:“於子明燒傷情況比傅嵊嚴重,被送去醫院時就剩一口氣,現在醫術發達,醫生全力搶救回來,但還在重症監護室,每隔一小時就得換一次紗布,不能打止痛劑,叫得很慘。”
何遠笑了笑,沒什麼同情,這都是他曾經對季常做過的事。
“方稷砸傷腦袋,還在昏迷中,方家人全都來了,當時堵在醫院手術室門口,試圖阻攔醫生搶救傅嵊——”
“他們敢?!”何遠激動。
“亂哄哄的,還好傅嵊當時也帶了人過來,還有元燿幫忙,過不多久,傅家那邊來人,直接拉了軍隊的人過來守門。方稷隻是陷入昏迷,沒有生命危險,方家人反應過來,領著一群人過來堵住你的病房,試圖強行帶走你。當時這邊沒人守著,你差點就被帶走了。”
季白書俯身說:“元燿後來說,方家領的那群人是軍人。”
何遠一下明白過來,於子明重傷,但是當日毆打他、放火試圖燒死他,甚至傷及傅嵊,事情鬨得太大根本沒辦法和平收場,所以他們必須先發製人控製住他這個當事人。
隻要當事人閉嘴,黑的就能被他們說成白的,無論何遠計劃再縝密,他開不了口便什麼都不管用。
“在你快被帶走時,傅老爺子派過來的人攔下了他們,做主將你轉到守衛安全的病房,又讓幾個人輪班守在門口。”
何遠愣住,他以為經此一事,傅家人會更恨他。
季白書倒了杯溫水給他:“就某些方麵而言,傅老爺子算為人正派,方家人什麼心思他一清二楚,再加上他們為了在換屆中勝出乾了不少臟事,老爺子早看不順眼,你也不用有太大的心理負擔。”
何遠:“誰負責於子明綁架的案件?”
他話語裡是‘綁架’而不是‘被綁’,過於精明了點,季白書乜他一眼,唇角帶笑:“是元燿負責。放心,他拿到了幾個監控,人證物證都有,就算於子明醒過來,也得麵臨牢獄之災。還有方家,和於子明背後的人,一個都逃不掉。”
何遠便徹底放鬆下來,插手這件事的勢力不止王元燿的父親,還有傅家。
傅嵊此前被迫卷入政鬥,早與那位大人物合作,而今他受傷,等於撕破臉皮公開陣營,無論私情還是利益,整個傅家都會站在他這邊,將於子明那位父親鬥下台。
好在籌碼多,天平傾向他們這邊。
於子明背後那棵大樹將會被連根拔起。
換屆,多好的機會……
換作平常時候,像這種事估計會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分割利益時會死鬥到底,拚全力廝殺吞並對方。
何遠完全鬆懈下來,撐了六年的意誌似乎在這瞬間崩垮,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鬆,四肢都是軟的,腦子也很空白,情緒茫然,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了。
被刻意忽略、壓抑的感情在這瞬間開始作亂,和傅嵊有關的,沒有燃儘的愛意,矛盾爆發帶來的決裂,事後的反省、後悔,彼此間最深刻的鴻溝,AB之間的生理天性,和他起初刻意接近的欺騙……
何遠大口喘息,心口悶得難受,無法排遣這股鬱氣,越想越難受,眉頭緊皺,側過身把臉埋進針頭裡,完全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季白書見他情緒不太對,趕緊喊醫生過來打了鎮定劑,做完基礎檢查確定身體沒出大問題才放心。
何遠情緒波動過大,又習慣什麼心事都藏起來,緊繃六年的信念乍然間崩斷,混亂、無解和不知所從一下子擊垮他,擔憂傅嵊,糾結兩人之間的矛盾,鬱結於心,很快發起高燒,又在醫院裡住了幾天。
幾天時間足夠外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換屆在明年開春2、3月之際,但今年年末就會在內部決定人選,原本兩方派係鬥得水深火熱,卻在於子明被控告謀殺後迎來轉機。
於子明被控告綁架、謀殺,人證物證都有,連累方家不說,被搜羅出來的監控明明白白錄下當日於子明謀殺何遠時脫口而出的話,進而牽連出六年前真正的縱火案,以及於子明的身世。
王元燿查出來的東西比何遠能猜測到的東西還更深,牽扯也更廣,不隻是玉石走私,還有各種貪汙受賄等,案件太大,已經成立專案調查組徹查相關人士,估計明年才會出結果。
而換屆中脫穎而出的人選不出意外,自然是王元燿的父親。
緊接著便是一係列地動山搖的權位更迭,身在官場的人感觸最深,不過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還沒今天肉價漲跌重要,除了少部分關注國家大事的人注意到了,但也猜不透到底發生了什麼。
方家受牽連,也在調查名單中,估計最後會判刑,這一招會讓他們永遠退出政治中心,一退就很難再回來。
於子明的燒傷還沒好,大概率會被判無期徒刑,他手裡沾的人命不止一條。
等方稷醒來,一切已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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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遠高燒退去,又在醫院住了兩天才出院,住在公寓裡,季白書倒是想跟著他住好方便照顧,何遠堅拒才放棄。
他得知傅嵊蘇醒並從重症加護病房轉至普通病房後,買了點水果去看望。
剛到病房門口,門從裡麵打開,和傅家婧麵對麵撞上,何遠心裡稍微驚訝了一下,沒太大的反應,反倒傅家婧尷尬不已的讓開道,還同他打招呼。
“你、你來了。”傅家婧硬著頭皮請他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