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想和羅域住在一起?
馥碗的話一出,顧晏溫和的眸色有一瞬間透出一股危險的淩厲, 銳利得令人不敢逼視。
然而下一刻, 在馥碗看過來的時候, 那樣的危險又不著痕跡地隱沒了。
這中間的變化快得無法察覺, 連馥碗這樣直覺敏銳的人都沒能發現, 在少年的目光所及,顧晏依舊是溫柔好說話、沒有原則溺愛兒子的傻爸爸。
此時正是午後, 一天最炎熱的時候,但客廳裡開了冷氣,並不熱,窗外的蟬鳴聲隱隱傳了過來,打破了客廳裡的沉默。
顧晏沒有貿然對馥碗的回答做出反對,隻是垂眸緩緩轉著右手拇指上的扳指, 說:“爸爸知道了,碗碗讓爸爸想想。”
這有什麼要想的?羅域又不是壞人, 而且他們一起住了不久了。
馥碗眼中帶了疑惑,卻沒有問,他覺得顧晏隻是爸爸心理發作,沒有太在意。
小貓崽絲毫不知道貓爸爸的憂心忡忡,開始漫不經心地低頭逗另一隻貓。
被逗的小黑貓脖子上被戴了顆綠色的玉球,看著晶瑩剔透,上麵還被刻了花紋, 做工格外精細。
馥碗伸出手指撥了撥那顆玉球, 又勾出來看了兩眼。
小黑貓立刻發現有人要玩它的小球, 氣鼓鼓地扭頭,一口就咬住了搗亂的細長手指,還用牙試探地紮了紮。
馥碗不讓它咬,輕輕捏住了貓嘴巴,抽出手指。
“喵!”小黑貓頓時抗議起來,追著手指就衝過去,卻被從天而降另一根手指抵住了腦袋,生生止住了“衝刺”,動彈不得。
它前爪扒了扒沙發,走不動,氣呼呼地睜著圓眼睛去看馥碗,喵喵喵地抗議。
小黑貓在顧家被嬌養慣了,這些日子顧家上上下下的傭人都把它寵成小祖宗,早就忘記了馥碗的“凶”,它又年紀小太淘氣,隻知道玩,這會兒氣性上來,居然也懂得和馥碗對著乾了。
它張牙舞爪地抗議了一陣,卻收效甚微,怎麼也咬不到馥碗的手指,隻好委屈巴巴地轉過小身板,麵對著顧晏的方向,喵嗚喵嗚叫起來。
馥碗放下手,看著小貓的後腦勺,說:“叛變了,傻貓。”
小貓聽不懂,顧晏卻因為這個打岔看了過來。
他是什麼人,人皮下的用心都能一眼看清,何況一隻被嬌養過了的貓。
顧晏一看小貓的架勢就明白過來,收斂了過於複雜的心緒,唇邊帶著笑意,溫聲說:“貓貓的主人是碗碗,跟我告狀可沒用。”
這話語氣溫和極了,卻硬生生讓機靈的小貓炸起了毛。
貓是很敏感的動物。在發現身上有藥味的貓爸爸沒跟平時那樣過來抱它,小黑貓就隱隱約約明白了一個傷心的事實,老實地轉過身子趴下來,把貓腦袋埋到馥碗手邊,藏了起來。
顧晏靜靜地看著貓,眼裡還帶著無懈可擊的溫和,沒有絲毫心軟的跡象。
馥碗瞅了貓一眼,摸了摸貓腦袋。
小貓抬起頭,軟軟地喵了一聲,腦袋試探性地蹭過去,舔了舔馥碗的手指。
見馥碗沒反對,它又開始記吃不記打,傻乎乎地抱著馥碗的手指磨牙,快樂得不行。
馥碗沒管它,隻看著顧晏,問:“你怎麼不哄貓?”
“貓和碗碗鬨脾氣,爸爸當然要站在碗碗這邊。”顧晏神色從容而溫柔,用同樣的句式回答:“不為什麼。”
馥碗不怎麼高興地皺起眉,說:“你在學我說話。”
顧晏終於收了溫和的笑意,神色間帶了幾分慎重和憂慮,說:“碗碗,爸爸並不想惹你生氣,但是,你想和羅域住這件事,我不是很理解。”
“這不是習慣?”馥碗反問,“羅域和我住了兩個月。”
“但碗碗是很獨立的孩子了,對不對?”顧晏斟酌著說:“你並不是離開了羅域就沒有辦法生活的小孩子,你比同齡人很優秀,和羅域住在一起,暑假總有的是時間,為什麼要突然想在軍訓這麼短暫的晚上留下來?”
顧晏這幾句話聽起來溫和,卻一針見血。
如果是彆人這麼問,馥碗大概要揍對方一頓,但他今天很罕見地沒有生氣,反而認真思考了一下顧晏說的話。
離開羅域他會生活不下去嗎?顯然不是。他去哪都能活著。
但每次羅域跟他商量事情的時候,馥碗的心情都很平穩,他不知道有什麼理由需要去拒絕。
顧晏耐心地看著茶幾另一邊垂眸的馥碗。
少年過長濃密的睫毛遮住了銳利的桃花眼,眉峰孤高如遠山,抿緊的薄唇總是看不出一絲笑意,那是一種帶著攻擊性的孤傲,人一旦見了,就失去了遺忘的可能。
這種特立獨行、與眾不同的美,讓他變得太耀眼了,甚至有時候能讓人忽略性彆。
顧晏的憂心還真不是沒原因的。但很快的,馥碗的話就成功讓他愁白了頭。
他聽到傲慢孤高的少年很認真地說:
“羅域照顧我。我留下來有什麼問題?”
“羅域知道我喜歡和不喜歡的東西,不會讓不喜歡的出現。我想的事不說羅域也聽得見。”
“羅域會守我睡覺,等我睡著,做我能吃的菜。他不在,我自己做不到,這些原因很多了吧?”
馥碗有點不習慣說這麼多話,好不容易說完了也皺著眉,仿佛話說多了就要了命似的。
何況這還很影響他的形象,一點都不酷。這讓他脾氣更差了。
但就是這麼一通不情不願不似告白勝似告白的話,徹底把顧晏震住了,他甚至忘了如何反應。
空氣仿佛凝滯了。
馥碗擰開茶幾上那瓶綠茶的蓋子,仰頭灌了兩口,壓下心頭那股因為解釋太多而升起的不耐煩。
他脾氣本來就不好,沒耐心和人聊天,可顧晏和他接觸了挺多次了,經常會在下班之後過來學校看他,還給他帶很多有意思的禮物和美味的小吃,就算那些不一定是馥碗需要的,但顧晏這樣拖著病體每天親自跑,也並不容易。
馥碗不是石頭,真的冷血冷性到漠視彆人的疼愛,何況這疼愛不是來自素不相識的人,而是很努力想照顧他、想當好爸爸的顧晏。
所以他就算不情願,也還是接受了顧晏充滿擔憂的提問,並且想了很多的答案,認真解釋了。
他一口氣喝了半瓶綠茶,緩了緩,瞥了一眼顧晏,問:“我的解釋行嗎?”
“……”許久沒說話的顧晏對上兒子疑惑的目光,終於微微歎了口氣,無奈地說:“碗碗,你說的這些……確實有足夠的說服力,爸爸甚至反駁不了你。但我想知道,你是出於什麼心理這樣說的,因為羅域照顧你,所以你覺得和他住一起很正常?”
“不然呢?”馥碗問。
“羅域對碗碗來說,是很重要的人嗎?”顧晏謹慎地問,說話間神色又恢複了溫和。
馥碗側過頭,想了想回:“嗯。”
“那和爸爸一樣嗎?我不是說重要的程度,而是性質。是家人嗎?”顧晏問。
“這不是廢話?”馥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家人是什麼?”
“還能是朋友。”顧晏問到這可算是鬆了口氣,抬手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微笑地說:“是爸爸不對。羅域確實很適合做碗碗的家人朋友,沒有問題。”
哪怕馥碗那通話震撼人心,一旦弄清楚其中隻有親情和友情的依賴之後,顧晏便放心了。
馥碗不知道當爹的在想什麼,見問題解決了,就問:“你不回去上班?”
顧晏哪裡不知道兒子在趕人,溫柔地說:“爸爸下午沒事,等你睡午覺我再走。”
馥碗聞言想了想,拿過遙控器開了電視。
小黑貓對電視很感興趣,馬上就跳回了茶幾,坐在上麵目不轉睛地看著。
今天和顧晏的交流讓馥碗對這個爹又熟悉了一點,他抱著書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早上羅域說的話。
顧晏這時候正在講電話,似乎是在和秘書交代工作。
馥碗等他說完了,才說:“我有個問題不明白。”
“什麼問題?”顧晏一聽這話眉眼都帶了笑,蒼白的臉甚至有了血色,說:“隻要爸爸知道的,一定告訴你。”
馥碗遲疑片刻,說:“羅域養我,我成年後賺錢還他,不對嗎?”